V 闺女纳福 卷一 第40章

  那天方元大师给她捎的口信是无需多虑顺其自然。
  她就知道赖上方元大师准没错,是他说的既来之则安之,也是他说的她有福报,要是轻而易举地被明心法师瞧破踪迹,那她哪来的福报?
  杨妡乐呵呵地掂起两只早熟的葡萄,仔细剥去皮塞进口里嚼了,眯着眼笑,「真的很甜,吃完这碟子再往阿姵那里去要些来。」
  青菱闻言笑道:「听说庄子上统共只送来两篓子,府里上下各处都没得多少,四姑娘惦记着姑娘爱吃,把自己那份分了一半过来,姑娘便是去要恐怕也没了?」
  杨妡眸光转一转,坏笑道:「我往阿姵那边看看,要是有就先把她的吃完,这碟先收着回头咱们躲在屋里偷偷吃。」
  这副无赖又自作聪明的样子倒真像九岁孩童。
  青菱忍俊不禁,笑着问道:「姑娘也没个由头,就说是去吃葡萄?」
  「我才没那么直白?」杨妡撇撇嘴,指了案头才做好的面脂,「用面脂换葡萄,算起来还是我吃亏……谁让我跟她吃过一个奶娘的奶呢,不跟她计较了。」
  青菱无奈地摇摇头,取过一瓶面脂用匣子盛了,又伺候杨妡重新梳过头换过衣裳,才一道出了门。
  经过这几个月,杨妡已经习惯了一天换两三身衣裳。
  平常在晴空阁可以随意穿,但去松鹤院务必要穿得齐整,免得魏氏瞧见不喜,往二房院或者其他姐妹住处也必须穿得体面,一来怕不当心遇到外客,再是被下人看到也不好,少不得在背后嚼舌头根子。
  去到晴照阁,见松枝正剥葡萄皮伺候杨姵吃,她面前缠枝莲纹玛瑙碟里装了满满当当一碟紫葡萄。
  杨姵斜靠在美人榻上跷着两脚,葱绿色的绣鞋一点一点地荡着,见到杨妡,她立马跳起来欢喜地招呼:「你的葡萄吃完了吗,我娘嫌酸不爱吃又给我送了些来,正打算使唤人送给你呢。」
  杨妡得意地睃青菱一眼,毫不客气地挤到榻上,抓过几粒葡萄吃了,才取出面脂,「呶,做成了。」
  杨姵急切地拔开塞子,一股清香顿时扑面而来,淡雅却持久。翘了指甲轻轻挑一点抹在手背上,只觉得滑嫩滋润,比她素日用的还要细腻些,不由喜道:「你是怎么做的?」
  杨妡「切」一声,「先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先把素馨花洗净捣出汁液,混着牛髓并米酒一同熬,再将细纱抽丝,把熬出来的糨子滤掉渣滓,然后混了黄蜡再熬一遍就成。」
  「真不嫌麻烦,」杨姵惊叹,上下打量着杨妡,「果然有佛缘的人就是能干,从哪里学来的本事?」
  还能从哪儿?
  自然是杏花楼。
  每年的腊月及正月是杏花楼最清闲的日子,姑娘们闲着没事就鼓捣各种膏脂,那会儿只梅花开,所以她做梅玉膏最拿手。
  杨妡笑着又吃几粒葡萄,「今儿我让人打了一些桂花来,等做两盒桂花味的试试,过阵子菊花开,不过菊花香味不好闻,一般人受不了,梅花倒是可以。」
  杨姵道:「下回再做叫上我,我也跟着学学。」
  杨妡自是应好。
  两人叽叽喳喳说半天话,吃了大半碟葡萄,杨妡才辞了杨姵离开。
  眼见着暮色已然来临,杨妡转而往二房院去陪张氏用晚饭。
  二房院已点了灯,门口大红色的灯笼被风吹得东摇西摆,地上的光晕也随着晃动不停。
  隐隐地,有炖肉的香气传来,杨妡默默地咽了口口水,拾阶而上。
  刚踏进门槛,就听到院子传来敲打重物的「咚咚」声,夹杂着粗重的喘息以及杨远桥压抑着的怒喝,「你知不知错?」
  杨妡大吃一惊,三步两步绕过青砖影壁,迎面瞧见杨峼直挺挺地跪在廊下,而杨远桥手里举着竹尺一下下抽打在他背上。
  怎么回事?
  杨峼做了什么竟然惹动父亲大怒?
  杨妡完全摸不到头绪,脑子仍在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可身体早一步做出反应,近前跪在了杨峼旁边。
  地不凉,却硬,透过夏日单薄的膝裤与罗裙咯得她双腿疼。
  杨峼抬眼看一眼下,目露几分惊讶没有开口,杨远桥却喝道:「妡儿,走开。」嘴里喊着,手底仍不停,抡圆了竹尺「啪啪」往杨峼背上抽。
  竹尺约莫两尺,带动着风声呼呼作响,而前端已染上暗红血迹。
  杨峼许是受不住,脊背弯了下来,双手撑住地面,微微地抖动着。
  杨妡不忍目睹,眼泪刷地流下来,仰着脸软声道:「爹爹,爹爹。」
  杨远桥冷眼瞧一眼她,烛光摇曳下,巴掌大的小脸泪水四流,澄清的眸子蓄满惊恐与求肯,那模样要多可怜便有多可怜,一时有些心软,可视线扫到旁边的杨峼,又是气恼,扬起竹尺喝道:「不打不成器,枉你读那么多圣贤书都喂了狗了。」
  杨妡见势不妙,膝行往前抱住杨远桥两腿,「爹爹,别打了,三哥还得下场考试。」
  「考个屁!」杨远桥气得骂一句,竹尺不停歇地抽下去,「品行不端,就是当了官也是祸害百姓。」
  眼看着竹尺即将落下,杨妡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猛地扑过去护住了杨峼。
  杨远桥急忙收手,却已来不及,竹尺重重地落在杨妡身上。
  「啊!」杨妡惨叫一声,朝着杨远桥哭喊道:「疼,爹爹,爹爹别打了,真的疼啊。」
  要说杨妡刚才流泪还有两分作伪,现在却真真切切地疼哭了。
  杨远桥再下不去手,扔了竹尺喝一声:「畜生!还不赶紧滚回去。」
  旁边一直垂手站着的张氏如同听到天伦之音,急步冲过来抱起杨妡,「妡儿,哪里疼?快,快请府医。」
  杨妡抽泣着摇摇头,「我没事,三哥……」
  张氏转头看向杨峼,他仍是双手撑地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他面前的地上沁出一小滩水渍,辨不出是汗还是泪。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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