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我只织锦攒钱,过自己的日子。」
其实陈大花今天来说了这么多,云娘还真听了进去。
女人自己当门立户过日子不易,陈大花那样一个要强的人,撑了这几年,也撑不下去了,一心想找个依靠。自己也该早日拿定主意,或嫁人或过继个孩子,免得拖过了这几年的青春,再想怎么样就更难了。
至于汤巡检,就算刚刚云娘心里还有些奢望,现在已经彻底没了。
道理其实还是那个道理,云娘先前也曾懂,只是这些日子与汤巡检邻居住着,看着他的为人作事、品貌风格,心里早知道他的好了,今日又被他一撞一扶,心神荡漾,若是那时汤巡检立即遣人说媒要讨自己做妾,云娘恐怕就答应了。
但是由着陈大花掰开了一讲,云娘又想得更透了。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下来,她也确定汤巡检对自己确实有意,而且也知道过了门汤巡检一定会待自己很好,自己信得着他。
可是汤巡检早晚是要娶妻的,自己果真能拦他吗?
当然不能,一则自己本非良配,再则就是自己不能生养。
所以无论怎样,自己也做不出拦着汤巡检娶妻,让他绝嗣的事。
待汤巡检娶了妻,自己是劝着他和正妻好呢,还是哄着他与自己贴心呢?
将心比心,郑源带采玉来家时,自己气成了什么样,汤巡检娶了正妻,人家又该多恨自己。
而自己呢,似乎现在就恨上了汤巡检未来的妻子,为什么她会那样幸运,能够嫁给这样好的男子?
如果,自己出身名门世家,从没嫁过,又没有不能生养的毛病,那该有多好?
那样自己就让他名媒正娶地来提亲,坐着八抬的花轿吹吹打打地嫁过去。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样自己就不会到盛泽镇上来租房织锦,也不会正好住到巡检司一旁,也不会认得汤巡检,更不会觉出他的好了,自然就不可能要嫁给他。
就算是两家人因为彼此门当户对,堪为夫妻,为他们办了亲事,自己也不会知道他的好,也只当普通的夫妻,就像自己和郑源一样,虽然也曾恩爱过,但是情份也只一般,遇了事便劳燕分飞。
那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云娘便更明白了,自己和汤巡检一个是天上的鸟,一个是河里的鱼,再凑不到一块儿去。
这时她倒又有些感谢陈大花,她这一次来还真让自己明白了好多事呢,「谢谢你啊,大花,我们邻居住着,以后时常来坐坐。」
陈大花听了,反气得跺了跺脚,「就算你没这个心思,你家里人未必没有,你能住到这里,还不是你二哥求了汤巡检的?」
云娘这一次真怔住了,「什么?我二哥求了汤巡检?」
「那是自然,我看着阿虎领着你二哥二嫂过来的,还帮着他们找了荼蘼。」陈大花便又问:「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云娘便想起二哥给自己租房子前后是有些不对,而且荼蘼来陪自己住的事情,他们两方也说得有些出入,只是自己当时没有放在心上。再想到二哥和二嫂一直躲着汤巡检,看来这里面的事情一定比二哥承认的要严重得多。
二哥二嫂倒不至于太坏要卖了自己,她也见过狠心的娘家婆家发嫁寡妇,只一根麻绳捆了送走,一个女人又有什么办法,还不是要认命?
自家父母兄弟子侄就没有一个有歹毒心肠的,否则自己也不能一直安稳到现在。二哥二嫂错就错在贪心太过,才惹了事,又怕爹娘不敢说出来。
但在外人面前,云娘却不肯说家人一个字不好的,只道:「我的事都是我爹娘做主,阿虎领着我二哥看房子,可能就是凑巧了。」
陈大花待信不信的,却也无法,又看天色,委实晚了,只得走了。
云娘待陈大花走了,却又细想起二哥二嫂的言行,自从第一次卖绸耽搁了一夜方回来,孙老板也告诉自己他们并不是第一日卖的绸,就开始不对了。
只是他们到底是什么事要瞒着家里呢?
再想到汤巡检与自己说的,「那件事早过去了」,又是什么事?一定是二哥二嫂瞒着的事!
这两方对在一起,云娘就想到了巡检司的大船夜里在河上巡查,抓了偷偷送货不交税的小船,把人拘在船上,天明罚了货物再放出来。
二哥二嫂当时一定是想省下税钱私藏,结果被抓了起来,一夜没睡,所以回来时眼睛才都熬红了。
不过,按说那绸应该由巡检司扣下了,可是他们卖绸的钱并没有大的出入啊。所以呢,那些绸就是他们欠了汤巡检的。
算起来能有二十两银子,二哥和二嫂一定包赔不出来,就欠着汤巡检,又一直瞒着家里人。
那自己住到这里的事呢?真与汤巡检有关?
云娘亦不全信陈大花,她的话能听的连一半都不到。
最好是明日回杜家村问一问二哥。
可是,云娘又一想,自己刚织出来的新花样,丁寡妇等着自己明日将一匹织成,再教会大家,好赶着在一个月内织出一千匹交给牙行,这时候自然是走不了的。而且贸然地回了家,爹娘也会生疑,这事还是别让他们知道了。
毕竟是二十两银子的大事,老人家若是知道一定会气坏了的。
不管怎么样,若没有二哥二嫂,自己也不能这样顺利地到了盛泽镇,云娘便决定回家背地里狠狠说一回二哥二嫂,让他们别再犯这样的大错。
再者,就算住到这里与汤巡检有关,也只能算是几道人情里又多欠了一份,便一齐还了吧。还清了恩情,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想到这里,云娘心里说不出的一痛,又觉得空落落的,仿佛失了什么东西似的,自己啐了自己一口道:「什么是你的,汤巡检难道是你的!趁早自己绝了这个念头,别让人笑话!」
不知又坐了多久,突然觉得身上有了寒意,方觉得已经是深夜,正要关门,想起荼蘼似乎还没回来,便进后院去找,喊了几声,见荼蘼一溜烟地从巡检司后面跑了回来。
云娘便问:「又去那边做什么去了?」
「看桃子熟了没有。」
云娘不禁气道:「你也老大不小的,没用的事也少做些吧,再就是不许这样晚回来了!」
「娘子,我再不敢了。」荼蘼应着赶紧回了自己的屋子。
此时,云娘也没有心思多说她,便关门闭户地回了床上,可依旧睡不着。听着荼蘼那屋里那竹榻吱咯咯地响,便知道她也没睡,正来来回回地翻身呢。平日荼蘼是一沾床就着的,打着小呼噜睡得再香甜不过,今天还真奇怪,便问:「你怎么也睡不着了?」
「我,我白天睡了一觉,便不困了。」荼蘼应了,隔了一会儿又问:「娘子,你怎么也没睡?」
云娘被问住了,竟不知怎么答好,就听荼蘼又说了一声,「原来已经睡着了。」便果真装睡不吭声,最后还是荼蘼先睡了,云娘到了后半夜才迷了一觉。
第二天云娘起得晚了,却更是定下心来,一定要还了汤巡检的恩情,然后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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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心良妻 卷一 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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