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小闺秀 卷二 第十四章

  杜恒言不想慕俞真的能将此事做成,他仅是秀才的身份,又离京多年,一时讶然道:「慕俞,你是怎地与大理寺寺卿识得的?」
  慕俞眼神微闪,只道:「他府上的郎君与我一同在国子监就学,往日里十分投机,是以托他帮了这个忙。」
  实际情况是,大理寺寺卿陈家的这位嫡幼子,最喜欢斗鸡,为了赢他,他花了大力气从菜市里淘出了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
  这陈家小子虽是纨绔,为人却最讲信用,一旦输给了他,回家便偷了他爹爹的令牌,准林承彦进去一炷香的时间。
  三月初六,杜恒言一早便备了五张白面薄饼,姬二娘想撒上点肉末,也被杜恒言拦住了,加了肉末虽是口感好些,却不能放,不比这烙的两面香软的薄饼。又能抵饥,又能存放。
  二人到了大理寺后头的监牢的时候,陈巍山已经扮作狱丞的模样候在那里了,见到林承彦带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郎君过来,只是此小郎君玉般透明的耳垂上两个耳洞,却是不经意间泄露了此小郎君的身份。
  陈巍山猜测这位必是在京中早有「盛名」的杜家另一位小娘子,只是不知道真人竟比传言中可爱很多,难怪一向一心读圣贤书的林承彦,此会竟愿意陪他斗鸡。
  陈巍山对二人道:「我刚刚用我爹的令牌调离了这边的两个狱丞,你们且进去,我在外头守着,若是有什么动静,我瞧一瞧这个铁门,你们务必迅速出来。
  林承彦拱手道:「陈兄,大恩不言谢!」
  陈巍山挥手道:「行了,快进去,别磨叽了,里头右手第二个口子左转再左转第四间,最多一炷香时间啊!」
  杜恒言跟着林承彦便从监牢里去,潮湿难闻的气息,混合着鼠虫的尸体、尿骚味,让杜恒言喉咙一阵一阵作呕,林承彦忙拿出帕子给她,示意她捂上。
  并不长的一段路,杜恒言觉得像是没有尽头一般,待林承彦数到「四」的时候,杜恒言便见到了穿着囚衣的伯父,身上衣衫褴褛,似受到了刑讯,身上隐有血痕,杜恒言的眼泪一下子便冲了出来,所有的奇异的难忍的味道,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她望着伯父披散的凌乱的头发,竟是不敢上前一步。
  「阿言!」
  杜呈砚一早便警觉地发现有人进来了,待看清来人是杜恒言和林家小衙内时,也不由红了眼,「阿言,你怎么进来的?快出去!」
  林承彦轻声对阿言道:「阿言,此时不是哭的时候,时间紧急!」
  杜恒言忙奔了过去,问杜呈砚:「伯父,你到底是犯了什么错,我们要怎么救你出来?」
  杜呈砚喉咙微微滚动,却是含糊地道:「阿言,伯父会出去的,你们不用想办法,在家好好等着我,伯父总有一天会出去的!」
  杜恒言却是不信,趴在铁杆上,急的带出了哭腔:「爹,我不能再看着你在这里受苦啊,你告诉阿言啊,我要怎么才能救你出去?」 她不相信她爹会指使刺客刺杀官家,这么些年,她爹一直与赵萱儿关系并不融洽,她不相信她爹会为肃王府做事。
  一声「爹」让杜呈砚竟也不由红了眼圈。想到最近丹国将要派使臣过来,哽咽着叮嘱道:「言儿,近些日子你尽量不要出门。」
  杜呈砚见阿言泪如雨下,料她现在是什么也听不进去,对她身旁的林承彦道:「慕俞,你好好照顾阿言,这些日子要看好她,万不要让她私自出门,书院也别去了,这里不是久留的地儿,你快带阿言出去!你们不用担心我,官家查明真相后,早晚会放我出去的!」
  林承彦也知道杜呈砚说的对,此番他也只是想确认一下,杜呈砚是否活着,好让阿言放心,却想不到阿言见了杜呈砚这般形态后,竟会情绪失控。忙让阿言拿出那五张薄饼,杜恒言递过去的手一直在不住地颤抖,她爹,那个素日威风凛凛的大将军,殿前都指挥使,与眼前一身伤痕、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竟然是同一个人。
  先前因小小娘而对他生的一分责怪,此刻竟然在她的心上荡然无存,那个当初堵在明月镇上的朱雀巷子里给她一个包裹的黑面人。
  五岁到十四岁,一直默默无声地给了她诸多关爱,却不曾用言语表达过的人,他可能不是她爹,可是,这么些年,他一直在努力扮好一个「爹爹」的角色,甚至不惜给她嫡女的身份。
  「爹爹,言儿一定会救你出来!」
  杜恒言被林承彦拉着出去的时候,对着杜恒言哆嗦着唇喊了一声,她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喊出来,她的脑子里一直现着那张再不曾这般落魄过的脸,「爹爹!爹爹!」
  出了监牢, 杜恒言拉着林承彦问:「慕俞,你知道爹爹究竟是因为什么吗?不是仅仅只是渎职吗?」
  一旁的陈巍山见林承彦说不出口,压低着声音道:「其中有一个刺客说是杜将军有意放他们进来的, 现在官家怀疑, 杜将军是否真的和逆贼勾结。」
  而所谓的逆贼,不消分说, 自是肃王府。
  杜恒言听了却是不由冷笑:「当初赐婚的旨意是他下的,现在怀疑爹爹的也是他!」杜恒言深深地察觉到人命在帝王眼里的轻贱, 官家示弱的时候, 为了讨好肃王爷, 给她爹赐了婚,现在要弄倒肃王府了,又拿她爹试刀!
  从头至尾, 爹爹何错之有?
  陈巍山上前半步,望着泣不成声的杜恒言,却是皱眉道:「杜家小娘子真的笃定,杜将军与肃王府毫无关联?」
  话语里的试探之意十分明显。
  杜恒言心头一凛, 迎着陈巍山试探的眼光,泪眼朦胧中,寒声道:「我爹自来一片赤忱之心, 上无愧于天地,下对得起黎民百姓,陈家小郎君的疑惑不知从何而来?」
  说着,又想起了爹爹刚才狼狈的模样, 杜恒言又不禁悲从中来。
  陈巍山被杜恒言问的一怔。
  从何而来吗?谁能说这些年杜呈砚的步步高升里没有掺杂一点肃王府的扶持?
  澶州之盟后,杨老将军及其子儿子依旧回边疆戍防,而杜呈砚却能够以殿前都指挥使的身份留在京都。
  边疆苦寒之地,而京城却是武将的温柔富贵乡。一去一留,难道不是因着二人之间差着一个肃王府?
  林承彦淡淡地看向陈巍山:「陈兄十分关切杜府家事?想来陈兄觉得若是自个,定当能处理的比杜将军更忠君爱国?」
  林承彦竟是直接将话说白了。
  陈巍山顿时红了脸,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有一种被人看穿的窘迫。他其实对杜呈砚自来是有几分鄙薄的,可是却又不得不承认,在遂城之战前后,杜呈砚又确认是一员猛将。
  林承彦也不理他,对阿言道:「阿言,伯父说他定然能够出狱,想来是有所准备的,你眼下也不要太过于担心。杜家一朝凋落,正需要你打起精神来,杜阿翁、阿婆还在家中等着你呢!」
  道理杜恒言何尝不明白,只是刚才见到爹爹的震撼,一时间摧毁了她的理智,自从她见到他开始,他便一直是以一个勇猛的形象驻扎在她心中,何时有过今日的仓惶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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