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不为后 卷六 第十二章

  他一面摇晃着牢笼的铁门,一面絮絮叨叨的说着。
  宁春草的脚步并未再停留,径直向前,直到见到了景瑢才停了下来。
  景瑢的情形并不比燕王好什么,他垂着头,坐在墙边的石头床上,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原本清俊的脸。
  华丽的衣衫。此时也变得狼狈不堪。
  听闻脚步声,他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更没有抬头。
  景珏喊了一声,「景瑢。」
  他才默默的嗯了一声,但并未抬头。
  宁春草勾了勾嘴角,「你不是要见我么?我来了,你想说什么?」
  宁春草的声音,突然回响在这凄寒阴森的牢狱之中。
  清越的声音,好似微风吹着玉质的风铎,叮当悦耳。如清泉过石,一下子叫浮躁焦灼都沉淀下来了。
  颓唐的景瑢猛的抬头,瞪眼看向牢门口。
  宁春草一袭水绿色的深衣罗裙,鹅黄的腰带裹着她纤细的腰肢,绣着蝶戏花的裙摆像是洒满了闪闪发亮的星星。亮眼的叫人不敢直视。又移不开视线。
  「真的是你。」景瑢喃喃道,说话间转脸看向景珏,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说了谢谢,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原是最好的兄弟,最亲近的朋友,如今却连一句谢谢都说不出口,是一种多么悲哀的体验?
  牢中的景瑢踉跄向前走了几步。
  景珏一直站在宁春草身侧,隔着冰冷的铁牢,本是身份相近的两人。此时却是天壤之别。
  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是阶下囚。
  景瑢越发觉得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来,不仅仅是因为身份的巨大落差,更因为先背叛的那个人是自己……一直愧对与人的那个人是自己……
  「哥哥……」他开口,自己都觉得嗓中艰涩。他扯着嘴角露出苍凉的笑,「不配了啊……承安郡王爷,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问问宁姑娘,不知可否?」
  景珏冷冷看他,「如今,你还有选择的权利么?她能来,对你也是仁至义尽了。」
  景瑢连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可想要问的话,景珏在场,他怎么也问不出口。
  他缓缓抬头,深深的看了景珏一眼,这一眼里,有太多的愧疚,太多的哀求。
  景珏冷哼一声。别开视线。
  宁春草轻轻握住景珏的手,「我来都来了,还担心什么?且听听他究竟想要问什么吧?」
  景珏皱了皱眉,他原是想要答应景瑢的,又担心宁春草心有芥蒂。她给了自己台阶。他便缓缓点头,成全了这个昔日弟弟的最后一点遗愿。
  他转身离开了一段距离,远远眺望着隔着牢狱的两人。
  「你想问什么?」宁春草看着狱中的景瑢。
  景瑢抬眼,目光带着些绝望的神色,「春草……」
  不过是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而已,他却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宁春草微微蹙眉,面上有些奇怪。
  「你的肩膀还疼么?」他抬手指了指她被他长剑贯穿的地方。
  宁春草抬手摸了摸肩头,很随意的摇了摇头,「早就不疼了。」
  「哦……」景瑢点头,「对不起,我……」
  宁春草淡漠看着他。
  这太过淡漠和凉薄的眼神,叫景瑢忽而觉得自己很傻,很可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那剑是他亲手刺下去的,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在自己手下受伤,没有心软,没有停,反而更加奋力的使剑穿她肩头而过。
  现在说对不起,岂不是太讽刺了么?
  他口中略略泛出些苦涩,道歉的话却完全说不出口了。
  「当初,关于你命格的事,原本说好了,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谁也不能说出去。」景瑢缓缓说道,「可我同姜维商量之后,却故意散布……你。恨我么?」
  宁春草摇头,「不恨。」
  她脸上一点意外的神色都没有,回答的很快,更没有犹豫。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景瑢皱眉看她。
  宁春草点头,「是。」
  「从知道开始,到现在,就没有恨过我么?」景瑢的表情有些狰狞。
  宁春草却仍旧是淡淡的摇头,「没有。我只是可惜,景珏真心待你。你怎么就会背叛他呢?」
  「我伤你,我出卖你,我……你就从来都没有恨过我么?」景瑢握着铁栏,面孔也贴近铁栏,瞪大眼睛问道。
  宁春草略退了一步,坚定的摇头,「没有,我不恨你,景瑢,从来没有恨过你。因为我不在意,所以被你伤害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景瑢低头无力的笑了起来,笑的肩头一颤一颤的,狱中这些日子,他好似单薄消瘦了许多,肩头的衣衫都有些空落了。
  「如果……如果今日取胜的人是我,我父夺权大成,我父登临帝位。而我,会成为储君,会君临天下……你,会留在我身边么?」景瑢似是十分艰难,才将这一句话问出口。
  问出口以后,他就紧紧的盯着宁春草,好似生怕错过她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
  他更有些屏气宁声,不难看出他的紧张。
  宁春草面上的淡然冷漠终于变了,她眼中有些惊讶,有些意外,「景瑢,你喜欢我?」
  景瑢的脸腾然热了起来,好似有火把在炙烤着他一般。
  隔着冰冷的铁牢,她问他,你喜欢我?
  心跳的好快,好似要跳出嗓子。
  这是喜欢么?从遇见开始,他就喜欢在景珏面前说她坏话,讨厌看到她和景珏亲近。
  讨厌看到她冲景珏笑,讨厌看到景珏欺负她,她却不懂得反抗……
  甚至讨厌她是景珏的小妾……
  这是喜欢么?
  「谁说我喜欢你?!我讨厌你,我是要将你留在身边,好随时折磨你!叫你不得痛快!」景瑢涨红着一张脸,瞪眼负气的说道。
  宁春草长长的哦了一声,轻笑说道:「那我为什么要留下来?找虐么?」
  「你……」景瑢皱眉。
  宁春草笑了笑,「你要说的话,说完了么?要问的问题,也问完了吧?」
  景瑢怔怔的看着她,看着她姣美白皙,宛如美玉一般的脸,看着她清澈干净的眼神,看着她淡然却没有温度的笑容。
  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吧……如此,讨厌还是喜欢,都不重要了。
  若有来世,请叫他早一点。哪怕更早一点点遇见她。
  或是叫他的身份比旁人高一点,略高一点点,他就可以不惧旁人的将她留在身边……
  「完了,你走吧。」景瑢低下头来,垂落的长发挡住了他渐渐退去涨红的脸。
  耳畔有脚步声,回荡在凄寒阴森的牢狱中。渐行渐远。
  对燕王一党的最终决断终于颁布下来。
  燕王凌迟,长子凌迟,景瑢凌迟。其余鸠酒刺死,党羽斩首示众。
  二皇子做出这般决断,叫一干大臣们大为吃惊。原先只说要处死,具体如何死。当然要等圣上决断。
  可众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圣上对燕王的恨,如此的深厚,竟然在众多死法之中,挑了让人最是痛苦的。
  文臣立时上书劝谏,说燕王虽有谋反之罪。但毕竟是亲族,是圣上的叔叔。圣上如此狠绝的对待自己的叔叔,不免叫人寒心。不妥不妥,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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