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辇在成舒殿前数步远的地方落下时,佳瑜夫人便清晰地察觉到眼前这座巍峨宫殿沉肃得不同寻常。
殿前候着的宫人都无甚神色,一声不吭的静立着,这样的情景往往意味着殿中是圣颜大怒。
深深缓气,窦绾莲步轻移,到了门槛前也没有刻意的停留,稳稳地拎裙入殿。
「陛下大安。」不由自主地俯身下拜。拜到一半心觉失策——平日里面圣,多只是万福了事,如今二话不说就拜了下去,可见心虚。
「佳瑜夫人。」皇帝耐人寻味的口吻在她心底一刺,伏地不起,俄而听得皇帝悠悠道,「抬起头来,这人你认不认得?」
疑惑着抬起头,面前之人却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准确地说,那已是一具尸体,一身黑衣躺在地上。虽是没有触及,也知这尸体现在必已冰冷得毫无温度。
「臣妾……不认得。」字字说得艰难,倒是否认得坚定。
「认不认得可由不得你这样说。」皇帝清冷一笑,「你们窦家挺有本事啊,训出的刺客该是落入敌手便自尽、以防让对方审出些什么吧?」
佳瑜夫人无声以对。皇帝又一笑:「当朕的禁军都尉府那么没用么?落到禁军都尉府里,还能由着他自尽?」
那这是……
佳瑜夫人蓦地慌了。这是……审完了才死的?
宫里的人最怕的是宫正司,因为宫正司的严刑,所以很多宫人因罪进了宫正司便会自尽了事;可禁军都尉府……自也是只能审活人的,但活人落到他们手里,他们便有足够的法子让人在开口之前连死都死不了。
他招出了什么……
佳瑜夫人的呼吸已无论如何平和不下来,被九五之尊这般问话倒是扛得住,可眼前就这么放着一具死尸……
每多看一眼,心中强撑着的镇定便少一分。做了亏心事,总是怕鬼敲门的。
「陛下……」佳瑜夫人强自抬起眼,不许自己再多去看那尸体一下,「臣妾不知道……」
「好,那朕来说。」皇帝平缓道,「这人在梧洵与锦都的交界处被沈晔按下了,因为行刺云敏妃。进了禁军都尉府,没熬过一晚上就招了,说是接了宫里的密令。」长一舒气,皇帝冷睇着她,又道,「你窦家的人,接宫中密令。不是你佳瑜夫人的令还能是谁的!」
佳瑜夫人心下一震,沉默一瞬,只作不明地关心道:「行刺?那云敏妃……」
「窦绾。」皇帝已无心跟她这般废话下去了,一声低喝,旋又有了几许笑意,「你窦家这点心思,你当朕不知道?就是怕你们动她,才把她送去了煜都旧宫。然既是要让她走这一趟,朕自然会给她安排妥当了。」
倒抽一口冷气。佳瑜夫人几乎要猜到始末了,不仅搭上个刺客的命、还害得她全然暴露,并且云敏妃大约是毫发无伤,因为……
「盯得挺紧么。从马车离了皇宫那一刻起,十五个人一同盯着。出了锦都后,每天两次有人入宫跟你回话。」皇帝面有笑意,眼底却冷冽极了,「费这么大工夫取云敏妃性命,朕还真小瞧了你。早知如此,就该多差些人,好歹跟你的人认认真真厮杀一番,也算不辜负你这番布置。」
佳瑜夫人觉得在皇帝的话语中,身上的力气都被一分分地抽了去,继而便是一阵阵刺骨的寒意袭来。神色黯然地抬了眼眸,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只听得皇帝又道:「实话告诉你,早在云敏妃车驾离宫前两日,她便随着玉璧大长公主出城往锦都去了。走的路亦不是梧洵那一条。」
「陛下您……」犹有一懵。照此说来,她所费力打听到的全部事情,都不过是皇帝循着她的意安排下去的。她自以为聪明、自以为可在路中取了苏妤的性命,却不知皇帝从头至尾都冷眼旁观着,甚至在她下手之前便算准了她要在其中动手脚,而从她的人开始监视苏妤车驾的那一刻起……禁军都尉府便也盯上了她的人。
「在这人动手那天,云敏妃大约已经在煜都旧宫里,和皇祖父皇祖母品茶聊天了。」皇帝神色淡泊地又补了一句。瞧着蓦地瘫软在地、再也支撑不住的佳瑜夫人,离座起了身,吩咐宫人把那具尸体抬出殿去。
长长缓了口气,贺兰子珩虽是怒于这样的事端,亦不得不庆幸还好苏妤没事。
窦家……
他复又睇了窦绾一眼,冷笑中森意分明:「你就庆幸你这番打听到的都是假的吧,若是行刺云敏妃再误伤大长公主,朕倒是省了事了。」
在沈晔回话之前,他一直都心绪不宁。如若苏妤当真这般死在路上,他大约会不计后果地和窦家争个你死我活。
宫人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紧张了。
这是只有当宫中有不同寻常的变动时才有的气氛,别样的压抑。压抑得仿佛天都是灰暗的,且在沉沉地往下压着,压得每一个人都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一不小心搭上自己的性命。
细细想来……上一次有这样的压抑,还是先帝驾崩时。国丧期自是人人大恸,加之新帝继位之始的一系列举措,弄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宫中人人自危。
彼时这种气氛分外明显的便是霁颜宫了。那里有个被废黜的太子妃苏氏,皇帝最是厌恶的人。有些年老的宫人知道,二人偶尔碰了面,无论苏氏是怎样的态度、无论是冷着脸还是竭尽全力的迎合……都没有用,皇帝都不会听她多说半句话,亦不会对她多说半句话。
这般的情境出现在曾经的夫妻间,可说是可怕得很。若是民间的人家,与夫家不睦、娘家又有如此势力,是决计不会让女儿受这份委屈的。
可惜了,在宫里——偶尔会有人在经过霁颜宫时这样叹一声,望一望眼前凄清的宫门,又继续做自己的事情了。
今时今日,同样的压抑再度出现,如同当年一样让无关之人都觉得心惊。只是,这一次不是霁颜宫、亦不是苏氏后来住的绮黎宫,而是……
长秋宫。
谁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说那天,佳瑜夫人窦氏忽被大监徐幽传去了成舒殿,并没有过太久,成舒殿便有了旨意下来。
佳瑜夫人窦氏废夫人位,褫夺封号,位降容华,幽禁长秋宫。
仅是这一道旨意,已足以在那一瞬间,惊得阖宫宫人说不出话。
佳瑜夫人窦氏,那是皇帝按皇后之仪迎进宫的窦家贵女,左相嫡出的女儿。从入宫起便住着长秋宫、掌着六宫之权,可以说,除却一个后位没有给她,其他皇后该有的,她都有了。
怎么突然出了这样的事……
容华,那是从五品的位份,二十七世妇中最末的位子。若不是有了不得的错处,正一品的夫人断不会直接降至此位——而若真是有了不得的错处,皇帝把她搁在这个位子上,便大抵只是先让众人心里有个准备再加严惩了。
宫中的事传得素来快,有意瞒着的事未必瞒得住,明面上的事更是顷刻间便能阖宫皆知。
窦氏被降位时的诸多细节很快传了开来——皇帝当时没留人在成舒殿,但听退出来的御前宫人说,在传窦氏进殿之前,禁军都尉府有两位大人进殿求见。
禁军都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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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回锅娘娘 卷三 V第三十三章[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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