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请自重 卷一 第五十一章

  被他这样一问,元赐娴就觉自己段数还是低了一些,再作一番回想便认清了,这一路的官吏与其说真心为民,倒不如讲是出于什么缘由,做戏给朝廷看的。只是到底物极必反,过犹不及,他们的演技太用力了。
  想到这里,元赐娴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她怎么觉得自己的演技也挺用力的,陆时卿如此火眼金睛看穿了那些官吏,岂不是也将她的招数洞悉得明明白白?
  元赐娴陷入了反思,一连几日都未做故意讨好陆时卿的事,也没跑去他马车里烦他,直至将出蕲州的一日傍晚,天降暴雨,舒州临界一带突发山洪,泥石阻路,车队被迫离了官道绕行,却因野路地势恶劣,致使陆时卿的马车深陷泥潭,待曹暗及随行的几名小吏齐心协力将它拱出,又不小心弄坏了榫头,叫车轱辘直接脱车而飞,马车亦随之轰塌散架。
  陆时卿站在雨里,脸色很不好看,在旁给他撑伞的赵述也吓了一跳,后边一辆马车内的元赐娴见状便顾不得「反思」了,赶紧叫拾翠下去接他。
  拾翠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过来,提高了声道:「陆侍郎,天凉雨疾,县主请您先且去到她的马车避风。」
  陆时卿瞥她一眼,略一颔首,与众人交代几句,回头走去。他身后,曹暗悄悄搓了搓发红的手。
  这马车造得太好,榫头塞得太牢,天晓得郎君云淡风轻的一句「废了它」险些叫他断了指头。但他痛并快乐着。
  瞧着郎君奔向幸福的背影,曹暗露出了欣慰而骄傲的笑容。
  陆时卿掀帘便带入一股冷风,元赐娴打了个哆嗦,将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他,嘴唇冷得一颤,便没来得及开口叫他擦擦。
  但他已然明白她的意思,将帕子接过去搁在一边,一句话没讲就开始解腰带,三两下除去了外袍。
  元赐娴傻愣了几个数才记得该避讳,飞快地眨了眨眼,撇过头去。
  她估摸着陆时卿是早被她看过,且因马车散架,一时愤懑,便干脆破罐破摔了,但她到底不习惯这样,实在有点坐立难安,偏头避着听了一会儿雨声,问道:「您擦好了吗?」
  陆时卿却根本没继续往下脱,只是将微微润湿的外袍晾在马车里罢了,闻言反问:「早就好了,怎么?」
  她一回头,就见他果真端正坐好了,虽没了外袍,却一寸肌肤都没外露。
  季秋时节的天比两人初初离京冷上许多,太薄的衣裳已然穿不住,故而陆时卿外袍里边并非里衣,而是添了个贴身的薄衬。他这一脱,既不至于衣衫不整,像上回在商州驿站那般狼狈失度,偏又露出了紧掐的腰封,一把劲腰,硬朗线条展露无遗。
  元赐娴一眼之下呼吸一滞,咕咚一下咽了声口水。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模样简直比脱光了还惹人遐想,她脑袋里又有他裸身的画面了。
  但他如此穿着到底还算得体,再避就显得太矫情了,元赐娴只好直视着他,若无其事转了话茬道:「没什么,只是催催您,此地距爆发山洪之处不远,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她这是在虚张声势,暗示自己方才并未误会他准备脱衣,更非因了紧张才撇开目光,而只是透过车帘观察周遭罢了。
  陆时卿掠了一眼她微红的耳根,气定神闲道:「你就不必杞人忧天了,我方才已命人去前方探路,很快就能找到落脚处。」何况他在吩咐曹暗废马车前就瞧过四面,这里不会遭山洪波及,且再过一刻,雨也该停了。
  元赐娴点点头「哦」了一声,默了默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问:「咦,拾翠呢,为何没与您一道进来?」
  当然是被曹暗拖着一道去探路了。
  陆时卿心里呵呵一笑,面上冷漠道:「不知道。」
  元赐娴觉得这样也好,此番独处算是天意,并非她刻意制造,该不会叫陆时卿觉得她居心叵测。
  她静了一晌,等心跳渐渐平稳下来,就准备抓紧时机「干正事」,将这几天落下的「近乎」一次「套」全了,笑道:「既然如此,左右眼下无事可做,咱们忙里偷闲下盘棋吧。」
  陆时卿道了句「随意」,等她从小几底下拖出棋盘棋罐,一件件摆好,伸手拿了颗玉子就准备落下。
  元赐娴「哎」了一声,止住他:「您怎么先下?」
  他眉梢一挑:「有何不可?」
  「您比我多吃了六年的饭食,不让我几子就罢了,哪有抢占先机的道理?」她语气微微娇嗔,听得人骨头都酥。
  这俨然是与他脱外袍一举旗鼓相当的勾引了。
  他稍稍一默,刚欲说话,忽听车壁被人敲响,紧接着传来曹暗歉意的声音:「郎君,情形不妙,方圆数里都未见人烟,今夜恐怕得露宿在野了。」
  陆时卿的脸色随之阴沉下来:「你是与赵述待久,做事没谱了,毁了辆马车不够,连个落脚的地方也寻不着?」
  元赐娴觉得曹暗瓢泼大雨跑了老远也怪可怜的,替他向陆时卿说了句好话:「睡外头也无妨,这马车里头有床有榻,挺安逸的。」
  曹暗却主动揽罪道:「县主,此番确是小人不对,露宿本没什么,但郎君的马车坏了,今夜再找不到住所,您二人就不得不在一处将就了……」
  被他一提醒,元赐娴蓦然醒神,张了张嘴,一时没说上话来。
  曹暗的语气非常沉痛,叫她不太忍心苛责。
  她想了想朝外问:「陆侍郎的马车确实修不好了吗?」
  「少了几个要紧的榫头,实在拼不回去了。」
  「咱们不是还有一辆马车?」那辆马车里「住」了小黑。
  曹暗继续沉痛道:「那辆着实狭小,也就够您的爱犬睡睡,原本就待不了人,何况里头装了您的随行之物,如今因郎君马车被毁,又安置了好几叠厚计一尺的公文……这些东西相当要紧,搬出来不合适,万一落雨淋湿就遭了……」
  陆时卿眉头深蹙:「那就继续赶路,到找见住处为止。」
  曹暗为难劝诫:「郎君,天色暗了,且这野路不比官道地基夯实,如此实在太危险了。」
  陆时卿闻言看了元赐娴一眼,似乎在询问她的意思。
  她揪着张脸踟蹰道:「小命要紧,还是不走了吧……先找处安稳的地方落脚,大不了我将马车让给您,在外头找块石头睡就是了,总归是您比较要紧……」
  哦,这是在以退为进了。明知他不可能叫她睡石头的。
  陆时卿微笑着指了下眼前的棋盘道:「公平起见,谁赢了谁睡马车,一局定胜负。」
  元赐娴想了想应下了,暗道陆时卿该是想将马车让给她的,只是不好意思说,才给自己寻个台阶下,使了如此迂回的法子。
  果不其然,他也不抢着先下了,让了她三个子,以至接下来的局势一直是她遥遥领先。
  元赐娴暗暗觉得陆时卿面冷心软,实则对她还是挺好的,且于她的确有切切实实的救命恩情,她一直摆着利用他的心态接近他,似乎不太妥当。如此神游一番过后,却忽听对面人切齿道:「元赐娴,你能不能专心点?」
  她神魂归位,低头看一眼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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