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请自重 卷一 第三十五章

  他笑了笑,无声回她一句「多谢」,继而抬手接过药膏,涂抹好了再递回给她,朝她颔首示意别过。
  元赐娴不动声色瞧了眼他手背上的烫红,也朝他略一颔首,回头目送他离去,却突然对上一道寒芒。
  文官队伍里,一身祭服的陆时卿正望着她,一双斜挑的凤目几乎眯成了一道缝。
  实则元赐娴的气早就消了。陆时卿此人,她是不奢望他低声下气道歉的。他能拐着弯托陆霜妤上门慰问便已难得,何况当日那茬,说到底也算她的过错,因此她晾他这些天,并非当真不愿理他,而是走了个「战术」。
  正如此刻,她瞧见他冒火的眼神,偏不给他好颜色瞧。玉指一伸,将碧绿的瓷瓶捻着转了一圈,确信晃到他眼了,才缓缓收回袖中。
  陆时卿心中冷嗤一句「幼稚」,理了理衣襟,目视前方,神情倨傲。
  元赐娴便也扭过了头来,暗暗垂眼回想郑濯的伤势。
  方才凑近一瞧,她发现,僧人失手抖落的香灰大多撒在他袖口,手背处则十分轻微。如此一点烫红,于武人而言不过像被蚊虫叮了一口,真要说是谁刻意为之,似乎没什么道理。
  她想,大约是她过于关注郑濯,杯弓蛇影了。可等了一晌,当她打消疑虑,上前去接僧人手中的细香,却复又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细香的味道,与郑濯身上的香灰不一样。
  她伸出的手一顿。给她递香的僧人也是一愣,却见她很快笑了下,仿佛什么也未发生,接了香去到祭鼎礼拜,继而退出了道场。
  元钰先她一个作礼,出来后放慢了步子等她,见她跟上,偏头小声问:「方才何事?」他注意到她有一瞬停顿。
  此刻人多眼杂,元赐娴摇头示意无事,待去到举行下一场仪式的大雄宝殿附近,才压低了声道:「阿兄,你闻闻这香灰。」说着抬起袖子来。
  刚刚作礼时,她趁僧人不注意,掸了掸细香,留了撮香灰在袖子上。
  元钰低头一嗅,不明所以道:「有何不对?」
  「阿兄拿到的细香,与我这袖子上香灰的气味,及祭鼎里边的,想来是一样的。」
  他点点头。
  「可六皇子身上的却有些不一样。」
  元钰知道她这妹妹五识素来灵敏,却到底心存疑虑:「如此细微差别,你可会闻错?」
  元赐娴摇摇头道:「当真不一样,大抵都是佛香,却混了些别的什么。」她皱眉回想一番,「我好像在滇南哪处闻过这气味。」
  说话间,兄妹俩已来到大雄宝殿,见殿外都是行完祭礼,驻足歇息的皇室子弟,便不好再多言。
  元赐娴稍稍一掠,没寻着郑濯,倒一眼瞧见郑筠孤身一人跪在殿内蒲团上,双手合十对佛礼拜,看背影很是虔诚。在场的皇室子弟多是碍于圣命才来的,唯独她,似乎是真心向佛。
  她打量了郑筠一番,忽然明白当初何以觉得这位贵主不像爱好打马出游的人了。
  此人的举手投足都透了股十分厚重的气韵,她的声色是淡的,眼神是淡的,倘使真要有个形容——她很像一名长斋礼佛的出尘者。
  这世上似乎没多少能叫她打起精神的东西。当然,可能除了陆时卿吧。
  元赐娴感觉得到,郑筠对她的一切注意,都是源于陆时卿。
  郑筠礼拜完,回身见她站在殿门口,含笑上前,先与元钰打了个招呼,继而问她:「县主也来礼佛?」
  元赐娴看了眼殿内金光闪闪的释迦牟尼像,摇头道:「不是,我不信佛。」说完似觉此地此言不妥,笑了笑补充道,「不是很信佛。」
  郑筠淡淡眨了眨眼:「如此,县主可信轮回?」
  她似乎认真思索了一番,最终不答反问:「贵主呢,您以为这世间可有轮回?」
  「世间种种,信则有,不信则无。」郑筠微微一笑,「我信因果,也信轮回。」
  她说完便与元赐娴告辞,去候在一旁的婢女处取囊饮水了。
  元钰见状「啧」了一声,悄声感慨:「你们女孩家真是堪比毒蛇猛兽,这明枪暗箭的,一个字能有八个意思,听得我脊背都凉。」
  元赐娴觑他一眼,刚欲回嘴,却不知因这番话想到什么,脸色一变。
  「怎得了?怪吓人的。」元钰问。
  「阿兄,我记起来了。」她扯了下他的袖子,拉他到无人处,然后道,「你知道的,滇南有各种各样的毒蛇,我刚去到姚州,特别怕这东西。阿爹便寻来一种专门诱蛇的药草,将咱家府邸附近的蛇都给灭了个干净。」
  元钰敛色问:「你是说,六皇子身上有这药草的气味?」
  元赐娴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元钰一刹想通了其间环节,问:「那咱们?」
  她脸一揪,踌躇一晌道:「……也不好眼睁睁见人家着道吧,毕竟眼下,他也没做对不起元家的事,咱们还在一条船上呢。」
  元钰点点头:「阿兄找他去。」
  她拦住他:「别。你的身份比我敏感,少在人前与他打交道,我去。」
  元赐娴四顾一番,找了个僧人询问,得知郑濯似是被谁喊去了罔极寺的南寺门。
  她谢过后便匆匆往那处赶,到时果见郑濯正与几名侍卫说话,手中拿了一张羊皮图纸,像在商议什么,见她来,稍稍一顿,眼色疑问。
  这南寺门连了外墙,墙沿下便是一排浓密的矮丛,瞧上去着实是藏蛇的好地方,元赐娴心惊胆战地朝他脚边掠了一眼,疾步上前:「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郑濯点点头,将手中羊皮图纸交给侍卫,刚欲随她走,却听脚边矮丛一阵窸窸窣窣响动,不过一刹,一条赤身银纹的细蛇一跃半丈高,直向他手腕袭来。
  他蓦然抬眼,一手扯了元赐娴往身后掩,一手一把抽出旁侧侍卫腰刀,横剑一拍,剑柄过掌,刀锋倏尔落下,直接斩烂了蛇身七寸处的心脉。几番起落,前后不过两息,快得一旁几名侍卫连个步子都来不及挪。
  元赐娴脸色煞白,瞧着瘫软在地,血肉模糊的赤蛇,吓得连惊叫都忘了,一阵急促喘息。
  天晓得,不怕狗的元赐娴真的很恶心蛇,甚至幼年时候,曾被这玩意儿吓晕过。
  她原是不曾预计到会与蛇正面交锋的,紧赶慢赶来提醒郑濯,哪知晚了一步,撞到了蛇口上。早知便由阿兄出面了。
  郑濯还攥着她的手,因此感到她掌心潮湿而发凉,满是细汗。他回头看她:「你可还好?」
  元赐娴不太好,甚至眼前都冒了星子,微微犯晕,她咬了下舌头,感觉到一点腥甜,勉强支撑住了,回神后将手一把抽出,摇摇头:「我没事。」然后提醒道,「殿下,您杀生了……」
  郑濯「嗯」了一声:「我知道。」
  见他神色平静,眼底毫无意外,元赐娴略有不解,皱皱眉刚欲再问,无意一眼,却见寺门前站了个人。
  陆时卿负手原地,不知望了这边多久。
  郑濯远远瞧他一眼,问元赐娴:「县主方才寻我何事?」
  一旁站了好几名不知敌友的侍卫,她不好直言,低头看了眼蛇尸,暗示道:「已经无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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