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跟她同生共死过了?陆时卿忍耐问:「请问县主是怎么伤的腿脚?」
「昨日我本想回姚州去的,半道碰上山匪,打斗时一不小心伤着了。」
这话倒也算符合实情。昨日那伙人来「劫财」,与她的随从动了粗。她被拾翠和拣枝护卫着往都城方向退,初始真道是山匪,后来瞧他们追赶的路线才起了疑心。
她趁乱观察了一下那伙人举刀的手势与落刀的位置、力度,断定他们受过特殊且统一的训练,绝非出身草莽。最终将诸多疑点前后串连,猜到了徽宁帝头上,就装作慌不择路的样子,把自己摔进了路边泥地里。
元赐娴答完,见兄妹俩还杵在原地,一指一旁椅凳:「都坐呀。」等他俩坐下,又吩咐拾翠,「将早食端给陆侍郎。」
她大老远跑一趟,就为给他送早食?
陆时卿微微一愣,一时也忘了说,他已吃过了。
拾翠提了个双屉的食盒上前去。
元赐娴跟着道:「这是我亲手做的……」她说到这里,突兀地停住。
哎,不妙,下人做了什么来着,她给忘了!
站在她身侧的拣枝一慌,小声提醒:「荷花粥。」
她赶紧接上,尴尬一笑:「……荷花粥。您尝尝。」
陆时卿的脸霎时黑了。露馅露得这么明显,当他是聋子吗?
陆时卿当真吃不下了,原本想拒绝得温柔一点,但既然她只是糊弄他,他就不客气了,道:「县主好意,陆某心领,但我已用过早食。」说完,伸出仿佛十分高贵的指尖,将东西远远推开。
一旁陆霜妤的目光跟着他的动作缓缓推移,眼瞅着这双屉的食盒,像在瞧是否有她的份。
元赐娴这时候没工夫注意她,掩饰了面上心虚,道:「那改日我来早一些,这样就能赶上您吃早食的时辰了。」
「县主伤了腿脚,理该安生歇养,陆某不劳您惦记。」
她赔笑:「怎能不惦记,您也受伤了啊!实则我今日正是来探看您伤势的。」她往他手背瞥瞥,「您的手好些了吗?」
陆时卿昨日从元府回来便裹了伤药,缠回纱布,低头看一眼道:「已处理妥当,并无大碍。」
「我带了伤药来,是拿家父琢磨多年的方子制的膏子,寻常地方找不着。」她说着,从药箱里掏出些瓶瓶罐罐的来。
元赐娴本想将几瓶药撂下就走的,想起方才的窘迫事,便想弥补一下,道:「我给您换个药,重新裹下伤吧。」
陆时卿将手掩回袖中:「不敢劳烦县主,您将药留下,陆某已是感激不尽。」
又是套话。
元赐娴不太高兴了,不理他,直接吩咐一旁几名丫鬟:「你们几个,给我打两盆清水来。」
陆府的下人就比陆时卿听话多了,被她飞俩眼刀子,便碍于她的身份不敢不从,乖乖去打了水来。
陆时卿皱皱眉:「陆某换了药裹了伤,县主便愿意回府了?」
元赐娴点点头,神情严肃。
他只好叹口气,低头拆纱布。
元赐娴提着药箱站起来,还记得要演出一瘸一拐的模样,等到他跟前,瞅见他狰狞的手背,却是吓了一跳,敬称都不见了:「这是处理妥当的模样?你可是不想要这手了啊!」
他手背上长长一道鲜红的薄痂,伤得深的几处都有了化脓的迹象,着实触目惊心。
一旁陆霜妤也吓得不轻,瞠目问:「阿兄怎么伤得这么重?」
想他恐怕不好意思答,元赐娴便替他解释:「被我阿兄打的。」接着回头吩咐,「拿盐末子,热水和棉帕来。」
她说完就抓过了他的手。
都说十指连心,陆时卿给她一抓,心都好似被什么古怪的力道震麻了。他下意识要抽出指尖,却听元赐娴一声娇喝:「你躲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他浑身一僵,顿住不动了。
陆霜妤和满屋子的丫鬟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这景象太诡异了。居然有人碰得了她们的郎君了——居然有人碰得了她们的郎君,还没被掀翻了。
陆时卿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头。自郊野一场「肉搏」后,他对旁人贴肤触碰的容忍程度似乎变高了,方才不过轻微克制,竟就压抑下了那股嫌恶。
元赐娴等来仆役,当着他的面,拿清水净了手,然后泡好盐水,挑着棉帕道:「会有点疼,您忍忍吧,忍不住可以叫的。」
「……」她想让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叫。
元赐娴令人搬了椅凳来,在他膝前坐下,一手捏着他的指尖,一手就着沾了盐水的棉帕替他擦拭清理。
这盐水碰了伤口,明明该是疼的,陆时卿却觉痒得慌,忍不住微微一颤。
元赐娴只当他是疼的,没大在意,边忙边问:「您既是处理过了,没道理坏成这样,这伤口先前可是裹了药粉?」
他稍稍一默,不动声色「嗯」了一声。
他当然不是裹了药粉,是昨日去元府前盖了层妆粉。效果挺不错,加以宽袖遮掩,丝毫不露破绽,却的确加重了伤势。他原本打算一早换药,结果因几份公文耽搁了。
元赐娴叹口气:「您这伤口该用药膏,不能用药粉的。您说您这手要是废了,我……」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
陆时卿抬眼,似乎在等她继续往下说。
元赐娴本想说,他这手要是废了,她阿兄摊上的罪可就大了,话到嘴边,见他仿佛有那么一丁点期待的眼神,马上嘴一瘪道:「我可得心疼了!」
陆时卿心里嗤笑她演技浮夸,嘴上却也没戳穿,冷冷瞥了瞥她。
陆霜妤在一旁干瞪着眼,瞧他们一来一往,委屈得嘴都瘪了。没有她的早食就算了,如今还成了如此多余的存在。
她曾以为,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自己中意的郎君其实是个小娘子,且是个比她还好看的小娘子。眼下却知,这还不是最残忍的。更令人伤心的是,这个小娘子,竟然想做他的嫂子。
元赐娴继续低头干活。
浓黄的脏水一点点被挤出,陆时卿瞧了,胃腹一阵翻腾,抬眼却见对面人很是耐心,如扇的长睫扑簌簌眨着,神情一反常态地柔顺,难得像是真心实意对他的。
见她包扎的手法娴熟老练,纱布的折角也藏得滴水不漏,一晌功夫便如做好了一件饰物,陆时卿微微有些奇怪。
他起先抑制住了好奇心,等她忙完,拿一旁盆中清水净手时,忍不住出言试探:「县主裹伤的手法倒是精湛。」
被人夸总是高兴的,元赐娴没想到他在套话,得意洋洋道:「从前军中医士忙不过来时,我常去帮忙。」
陆时卿稍稍一愣,蹙眉问:「军中?」
她脸色微变,跟他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最终在他锋锐的眼色里坦诚道:「我跟阿爹行过军……」说完凑到他跟前来,弯下腰小声道,「阿爹叫我莫讲出去,以免被有心人传扬得不好听……您可要替我保密啊。」
陆时卿坐在椅上仰头看她,稍一颔首。滇南王是大周唯一的异姓郡王,自然树大招风,惹人嫉妒。女子从军,放在旁人身上或是巾帼美名,换了元家,却可能被讲得不干不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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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请自重 卷一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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