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赐娴一笑,跟了上去。
这时辰,店里边客人不多,倒是店伙计们都冒了头,一双双合力搬着大木箱,来来往往地忙碌。看这样子,似乎是在安置刚到的那批货物。
掌柜一瞧陆时卿的打扮,知是贵人来了,连忙搁下手边杂事,将账簿交给账房先生,躬身迎上来:「这位郎君可是替尊夫……」他话说到一半,注意到元赐娴的少女发髻,忙改口,「您身后的小娘子置办衣裳来的?」
陆时卿倒也没拆台,回头看了元赐娴一眼,与掌柜淡淡道:「就拿今日店里新进的绸缎出来挑拣。」
掌柜面露难色:「这位郎君,实在不巧,这批绸缎已被一行胡商预定了……」
陆时卿扯了下嘴角:「如我出三倍的价,您可愿转手卖我?」
他这话一出,四面伙计的神情立刻警惕起来。
掌柜一噎,眼神闪烁几下,苦着脸道:「郎君,非小人不愿,实在是这买卖之事,讲求个先来后到的道理。」
陆时卿笑笑:「如此,便不为难掌柜了。」
元赐娴却忽然上前:「可我想为难,怎么办?」
陆时卿扫了她一眼。
她回看他一眼,与掌柜笑说:「掌柜的,这先来后到的说法,当然依您,但我这大老远跑来,腿脚都酸了,您的伙计又这样大张旗鼓地在我跟前晃来晃去,不瞧一瞧箱里的绸缎饱眼福,实在叫我心痒。我就看几眼,不碍您做生意吧?」
这掌柜已然上了年纪,头发都花白了,但元赐娴这一套娇俏的笑,跟对陆时卿惯常施展的一模一样。
陆时卿突然觉得她叽叽喳喳的,特别聒噪,也不打招呼,转身就走。
元赐娴「哎」了一声,情急之下一把扯住他袖子:「你不许走!」然后压低声道,「圣人布置的差事,得我说完了才算完。」
他蹙眉看了眼被她拽得皱巴巴的衣袖,一把甩开她的手,深吸一口气,负手站在了原地。
元赐娴也没大在意他这股不客气的劲,继续磨掌柜,磨得老头直冒了一头的汗,点头哈腰道:「成,成!小娘子稍候,小人这就替您安排。」
她偏头看了眼恰好往这边来的两名伙计,目光在俩人吃力的脚步上一落,指着他们手里的木箱道:「不必劳动掌柜安排,我就瞅瞅那箱吧。」
掌柜赔笑,招手喝住俩人。两名伙计对视一眼,合力搬来箱子,小心翼翼轻放到地上。
箱子落地一刹,元赐娴的耳朵微微一侧。
不料掌柜刚将箱子开了道口子,便有人从后院匆匆跑来,附到他耳边道:「掌柜的,胡商到了,急着要见货呢。」
元赐娴竖耳听见这句,定睛往开了一半的箱子里望了一眼。
掌柜回头将箱子阖上了,抹把汗:「小娘子,实在抱歉,胡商到了……您看,要不……」
「要不我下回再来好了。」她一笑,竟是说不执着就不执着了。
陆时卿见她瞧完了,抬步就走。
元赐娴倒不知他何故摆脸色,小跑几步跟上去道:「陆侍郎,您等等。」
他停下来回头看她。
她似乎也没别的意思,叫他在这里稍候,然后去了趟对街,回来时手里多了两个油纸包,将其中一包递给他,道:「您没用午膳,这胡饼给您回去路上充饥。」
见他似有推拒之意,她紧接着说:「吃不吃是您的事,给不给却是我的礼数。」
陆时卿低头看了一眼,仍旧道:「不必。」
她只好再搬出徽宁帝来:「拿上它,您才能回去交差。」
他皱皱眉接过了油纸包:「如此,告辞。」说罢便不再管她,当先往坊门走去。
元赐娴望着他的背影撇撇嘴,等回到元府,火急火燎地吩咐拾翠给她拾掇一身便装出来。
拾翠看一眼外边天色,一面替她解繁琐的衣裙一面忧心道:「小娘子,您才回来又要出门?不出一个时辰,日头可就落山了。」
她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陆侍郎好像在查什么案子,我跟去瞧瞧。你若不放心,与我一道就是。」
元赐娴大概猜得到,吴兴纪家的绸缎里头有猫腻。
方才在锦绣庄匆匆一瞥,她目测了一下箱子的深浅,不觉如此数量的绸缎,能叫搬箱伙计吃力成那样。比较了箱子的外围高低,更觉底下很可能藏了个暗层。
再回想伙计搁下箱子时格外小心的动作,与箱子落地一刹发出的一丝脆响,她觉得,里头可能盛放了类似铜器或铁器的东西。
当然,除此外,更要紧的是陆时卿的态度。
绸庄究竟有何猫腻,她不在乎。她想知道陆时卿查它做什么。倘使她未猜错,他接下来多半要去一探究竟。
拾翠道:「婢子当然与您同去,只怕郎君晓得了要生气。」
「怕什么,我留个字条。」元赐娴胡乱将发间钗饰拔了个干净,又问,「那包胡饼办妥没有?」
她买的两包胡饼都涂了稀罕的酱料,味道独特浓郁,倘使陆时卿将它拎回马车,多少有迹可循。
拾翠点点头:「拣枝已拿去给小黑嗅了,从西市沿途循去,如若顺利,该能顺着味儿找到陆侍郎,您安心等吧。」
……
等到拣枝传回消息,说有了胡饼的下落,元赐娴便捎上拾翠溜出了府。
但她最终却在距西市坊门不远的一片草丛里看见了那个油纸包。
元赐娴低头瞧了眼满嘴酱汁的黑皮狗,一阵气噎。
这个陆时卿真是……不知好歹,不识抬举,不解风情!
一旁拣枝一脸为难:「小娘子,只能查到这里了,是婢子失职。」
她摇摇头,颓丧望天,早知就冒险一些,直接跟踪他了。
拾翠道:「小娘子,既然陆侍郎有心防备,咱们多半跟不上,不如回府去。倘使晚了,郎君该担心了。」
元赐娴点点头,回头刚准备上马车,却见一支商队从西市坊门走了出来。
是一行服色殊艳的域外客,看起来像回鹘人的打扮。前边一众骑骆驼的都是人高马大的汉子,跟在队尾的,有几个蒙了面纱,侍婢模样的姑娘。
骡马拉了满车的货物,里边有几只檀色的木箱十分眼熟,箱角刻了吴兴纪家的徽记,恰是元赐娴在锦绣庄见过的那一批。
距离店伙计那句「胡商到了」已过去许多时辰,但她不觉奇怪。想来掌柜本就没打算给她看货,只是叫伙计演个戏,借以托词罢了。真正的胡商应是后来才到的。
元赐娴笑着叹口气。
陆时卿啊陆时卿,人算呢,是比不上天算的。
……
一炷香后,元赐娴和拾翠混入了回鹘商队,拣枝留下安置两名被敲晕的侍婢以作善后。
暮色昏黄,天边血日高悬。
蜿蜒的商队从金光门出,缓缓西行。元赐娴薄纱覆面,徒步落在队尾不扎眼的位置。打头几个高鼻深目的汉子和着脆亮的驼铃一路引吭高歌。至于唱的是什么,她就听不懂了,想来约莫是回鹘语。
众人起先走的都是寻常路,等远离城门却改了道,七拐八绕地往偏僻地带去。元赐娴曾随父亲行军,这点路还不觉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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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请自重 卷一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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