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贵女瞧男子的眼光十分挑剔,脸要清秀俊逸,但不女气,身板要挺拔硬朗,但不粗犷。
看对面这人,面如冠玉,唇似抹朱,偏又五官深邃,有棱有角。个子高,身板实,却又绝非五大三粗,反如量裁过一样颀秀。尤其当中一把窄腰,被这金玉带一掐,瞧来相当筋道。
说句公道话,元赐娴觉得,陆时卿这副皮囊满足了长安小娘子的一切幻想。
至于对她来说,反正,还挺下饭的。
陆时卿从包子铺移开视线的时候,恰好瞥见元赐娴这直勾勾的眼神。
她竟然一边喝汤,一边盯着他的腰……腰看?
他脑袋里哪根弦「嗡」一声响,整个人一懵,感觉像有蚂蚁缓缓爬过小腹,又痒又麻,头皮都要炸,忍不住挺胸收腹,坐得端正起来。完了又觉哪里不对,想要遮掩,却苦于手边无物,只好拿眼瞪她。
元赐娴却浑然不觉,一边盯着他的腰,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
陆时卿忍无可忍道:「敢问县主,您到底是在吃馄饨还是……」
还是……吃他啊!
元赐娴真没察觉他眼里愠色,给他吼得一愣,半只馄饨挂在了嘴上。
得亏她心态好,没呛着,在他灼灼注视下,缓缓将半只馄饨塞进了嘴里,咀嚼,咽下,指着自己问:「我……看起来不像在吃馄饨吗?」
陆时卿一噎,刚要说话,忽听身后不远传来个声音:「……对,我家老夫人就要一碗馄饨,您给多放些葱花。」
他浑身猛地一僵,下意识回头。
元赐娴不明所以跟着望了过去。那边所谓的「老夫人」察觉到他俩目光,也是一个疑惑,抬起头来。
齐刷刷六目相对。
来人正是宣氏。
是了,陆时卿记起来了。这家萧记馄饨是长安的老字号,曾得先皇称道,不单寻常百姓,也有许多贵人十分钟爱它的口味,时有纡尊来此,或雇请师傅上门去的。他的母亲也是这间铺子的常客。
他的脸色霎时变得微妙起来。对面宣氏的神情也很复杂,先是震惊,再是恍然大悟,继而露出了点……激越?
激越个什么?
元赐娴一头雾水。揣摩了一下俩人长相,终于回过了味来。
陆时卿瞥了元赐娴一眼,起身向宣氏走去,低声道:「阿娘,您想吃馄饨叫下人来一趟就是了,怎么还……?」
宣氏是来替他置办秋衣的,完了顺道来这里吃碗馄饨。但她此刻无心答他,见他杵在跟前挡死了元赐娴,挥挥手示意他莫碍眼,道:「你走开些,挡着阿娘做什么!」
陆时卿头疼地道:「您别误会……」
他话没说完,就听身后响起个脆嗓:「陆老夫人,您找我?」元赐娴歪着个身子从他后边探出脑袋来,笑眯眯地望着宣氏。
陆时卿一挪步,再次将她挡死:「阿娘,您先回府去吧。」
元赐娴起身,绕过他来到宣氏跟前:「陆老夫人,您大约不认得我,我是元家赐娴。」
她这自称可谓毫无架子。宣氏见了人,不由眼前一亮,颔首道:「老身见过澜沧县主。」
她摆摆手:「您叫我赐娴就行了。」说罢伸手一引,笑说,「您来这边与我和陆侍郎同坐?」
宣氏点点头,看了被视若无物的儿子一眼:「那老身便不客套了。」
她随元赐娴过去,在条凳上坐下,目光一扫桌上空碗,面露诧异,回头看儿子。
陆时卿当然晓得她在奇怪什么,他从未用过外边的碗筷,自然也不可能因元赐娴破例。他忙上前来,开口解释:「不是……阿娘,这些都是……」
「陆侍郎陪我走街串巷的,饿坏了。」元赐娴抢先颠倒黑白地解释。
陆时卿咬着后槽牙看她,知她是觉一口气吃两碗馄饨怪不好意思的,忍了忍就不当面揭穿她了,深吸一口气,撇开头不说话。
宣氏看看儿子,再看看元赐娴,面上笑意更盛些。
元赐娴没先动筷,等宣氏的馄饨被端上来,才与她道:「陆老夫人,您也喜欢葱花?」
陆时卿不善地瞥她一眼。这近乎套得可太明显了。她拿一张巧嘴哄完了徽宁帝,还准备哄他母亲?
偏宣氏也跟徽宁帝一样,一点不觉她搭讪刻意,笑着点点头:「是,这汤汁就得合了葱花一道才香。」
元赐娴皱了一下鼻子,像在嗅什么,完了问:「但您似乎不吃姜?」
宣氏这下有些讶异了:「县主如何晓得?」
「我闻出来的,您这馄饨馅里没有姜味。」
陆时卿偏过头来,低头看了眼那碗馄饨,皱皱眉。宣氏的确是不碰姜的。可这馄饨皮子裹得这么严实,葱花的味道也盖得浓郁,她又不曾凑近闻,怎会嗅出馅里少了什么?
莫不是暗中查过他母亲吧。
宣氏笑起来:「县主可真灵光。」
元赐娴回她一笑:「您快趁热吃。」说罢大约怕她拘束,当先动起筷子。
陆时卿默然坐在一旁,直等她俩将馄饨吃干净,热切话别了,才道:「阿娘,儿尚有公差在身,不能送您回府了。」
他说到「公差」二字时,重重看了元赐娴一眼。
但宣氏好像没懂,神情欣慰地瞧着儿子,一脸「阿娘是过来人,明白明白」的模样。
陆时卿扶额送她离开,回头瞧见元赐娴笑望着自己,面露不耐之色。
她却浑不在意道:「陆侍郎,吃饱了撑得慌,您能陪我上街逛逛吗?」
他想说她吃了整整二十四只馄饨,能不撑吗?碍于圣命,还是忍了,示意她先请,然后跟了上去。
西市多胡商,金银珠宝,新鲜玩物数不胜数,元赐娴一路走走停停,起初还时不时与陆时卿搭几句讪,趁机博博好感,后来便只记得搜罗异域珍奇,随手将一样样物件往后递,一时也忘了此人很可能是未来帝师。
一个时辰下来,等元赐娴回神,陆时卿的双手已是满满当当,连臂弯都挂了好几串红红翠翠的珠玉。他狭长的凤目微微眯起,看得出是极力忍耐。
因陆时卿未来得及换官服,四面路人纷纷投来诧异的眼光——拿这么大的官当随从使,这家小娘子厉害哩!
元赐娴瞧瞧他们,再瞧瞧手里这只鎏金四曲银碗,想陆时卿兴许只有拿脑袋顶着它走了,便放弃了要的打算。
她凑到他跟前,露出些讨好的笑,从他手中分了点物件出来,再将他左右臂弯的珠玉摆回颜色与位置都匀称的样子,然后抬头道:「陆侍郎,咱们打道回府吧。这些物件就找个邸店寄放,一会儿我派人来取。」
陆时卿耐着性子等她安置这些零碎之物,结束后恨不得马上与她分道扬镳,往坊门方向走了一段,途经丝帛行时便停了步子,道:「陆某尚有要事在身,县主请先回吧。」
元赐娴回头,见他停在一间名叫「锦绣庄」的丝绸铺前边,垂落在门口的幌子上写了个「纪」字。
记起他此前看纪家商队的眼神,她拿手指指匾额:「倘使您说的事,是逛这间铺子的话,我也想进去瞧瞧。」
陆时卿叹口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当先转头跨过了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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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主请自重 卷一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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