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请自重 卷一 第二章

  她躲过马蹄后,见一旁并肩的两名娘子被冲撞得连连逼退,将将就要后仰翻出桥栏,情急之下便伸手去拽。虽未能将两人一道救了,却好歹扯着了一个,免于落水的,似乎就是跟前这名少女。
  但她着实不记得人家姓甚名谁了。眼下只根据对方说辞猜得,许是她当日一心深藏功与名,匆匆离场,却因一副男装扮相惹了误会,勾了女儿家的情思。
  元赐娴斟酌了一下。
  看这小娘子的打扮,估摸着非富即贵,今后在这长安城,说不准还有往来,此事得尽早说明白才好。何况她这身男装是为免去长途跋涉一路不必要的麻烦,如今到了安定的国都,已无隐瞒的意义。
  她打了个手势示意拾翠搁下障刀,刚想恢复本声与对方解释,却眼前一晃,见迎面又来了个人。
  是个身穿深绯色官袍的男子,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模样,肩宽腰窄,身量颀秀,乍见倒是丰神俊朗好姿仪,只是一双斜挑的凤目微露寒芒,叫人深感来者不善。
  这一波一波的,倒是有完没完了?
  四面家丁见了来人,忙散开一道口子。一旁少女也回过头去,微讶之下上前笑道:「我刚派人去请阿兄,不想阿兄来得这般快。」说罢伸手一引,看了眼元赐娴,「这位便是我与阿娘提过的救命恩公,也就是阿兄的未来妹婿了。」
  这自说自话的,真叫元赐娴想掩面扶额。只是还未及动作,便先感到对面男子的目光在她身上睃巡起来,先在她腰身一落,再往上看她露在外边的一截颈项,紧接着,瞳孔骤然一缩。
  这目光如有实质,叫她忽觉被盯住的那片肌肤发热,生痒。
  男子却很快打消了审视,撇过头剜了妹妹一眼,朝四面吩咐:「都退下,送小娘子回府。」
  少女不肯走,急道:「阿兄!我已向恩公承诺以身相许,如何能出尔反尔?女大当嫁,你与阿娘是留不住我的!再说恩公有什么不好?你瞧瞧他,可是像我先前说的,仪表堂堂,风度翩翩?」
  男子因生了对凤目,本就是不怒自威的长相,闻言脸色更阴沉几分。
  少女这下似乎有些怕他了,缩起了脑袋。
  也是,听听这没良心又欠收拾的说辞,元赐娴都帮着捏把汗。
  她张嘴想将先前没能出口的解释说完,好打发了这对兄妹,不料却被男子占了先机,见他微露无奈之色,不咸不淡「嗯」了一声:「的确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一位……」
  他说到这里一顿,盯着元赐娴的脸道:「小娘子。」
  男子面无笑意,眼光漠然,好端端一句「小娘子」,到了他嘴里,呵出的气都是冷的。
  大周朝崇尚兼收并蓄,民风自由开化,对女子少有拘束,像元赐娴这样男装出行的,倒算不上标新立异,被人戳穿原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这火眼金睛的男子看来并非古来为人称道的谦谦君子,相反,他浑身上下都透了股莫名的挑剔与倨傲,叫人觉得不大舒服。
  元赐娴还不晓得,陆家这位名「时卿」的郎君,就是长安城出了名的脸比鞋底板子臭。
  一旁的陆家小女陆霜妤震惊难言。
  元赐娴见状,不再粗着嗓门说话,以本声与她道:「小娘子好意,我自当心领,但正如令兄所言,我并非男子。」
  听这一把纤细的脆嗓,哪能不是女儿家?
  陆霜妤目瞪口呆,眼光在她面上巡了几遍,才终于回过了味来,心内一刹百转千回,脸蛋也涨得通红,却继续嘴硬:「我不信,你与阿兄合伙骗我!」
  元赐娴和陆时卿互瞥一眼。
  这不大友善的一眼过后,元赐娴有点奇怪了。她大热天被人围堵在此,不舒爽是该的,可这男子倒怎么也一副被人欠了八百两黄金的模样?
  哪有这么对待「救妹恩人」的。生了张男女通吃的脸也非她之过啊。
  她没了耐性,道:「我与令兄此前素未谋面,谈何合伙?至于欺骗一说便更无稽,你若不信,改日等我恢复女儿身,再来寻我就是。」说罢皮笑肉不笑道,「天热,告辞。」
  陆霜妤快哭了。
  约莫是自欺欺人,她还不死心,张臂挡在元赐娴前头,不给她走,咬咬唇道:「你不留名,我去何处寻你?你这是心虚了!」
  元赐娴觑了眼陆时卿:「我姓甚名谁,家在何方,叫令兄回头查查便是。」
  这身官服是朝中四品官员的规制。年纪轻轻就坐到这位子的人,怎会是简单角色?查个人嘛,再容易不过了。
  陆时卿淡淡回看她一眼,冷声与妹妹道:「霜妤,回来。」
  陆霜妤瘪着嘴退回去。
  元赐娴向她略一颔首便不再停留。
  只是她到底没能如愿,才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疑似兽犬蹬地的异响,与此同时,响起一声短促尖利的惊叫。
  她步子一顿,回过头去,见一只硕大的黑皮狗不知从哪蹿了出来,箭一般朝陆时卿冲了过去,到他跟前一个猛扑,一口叼走了他腰间的一块玉玦。
  「咔」一声,狗将玉玦干脆地咬成了两半,在他脚边目眦欲裂地盯着他,喉咙底一阵低吼翻滚。
  惊叫完的陆霜妤见这一幕,一时也忘了执着元赐娴的离去,慌忙挡在陆时卿身前,高声道:「阿兄莫怕!」说罢扬手吩咐家丁,「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野犬拿下!」
  元赐娴正扭身过来,听这一句「阿兄莫怕」,险些一崴,左脚踩了右脚。
  再细瞧,只见方才神情倨傲的男子此刻脊背僵直,面白如纸,双目大睁,嘴唇发颤,哪还有半分威严气度可言。
  风吹过,一颗豆大的汗珠顺他齐整的鬓角滑下,淌在他紧绷的下颌悬而不落。
  他一动不动保持着负手站姿,拳头却紧攥起来,掐得指骨微泛青白。
  几个家丁慌手慌脚将狗逮了起来。气氛一度非常凝固。
  元赐娴呆了下,一个没忍住,「嗤」一声笑了出来。
  狗一得到控制,陆时卿便飞快恢复原样,目不斜视缓缓吸了口气,然后僵硬地侧过身来,冷冷看了陆霜妤一眼。
  陆霜妤短促地「啊」一声,立时明白她干了什么蠢事。
  狗是阿兄的软肋,原本这该是家族秘辛,阿兄也极力对外掩饰,可她却三番几次叫他在外人跟前露馅,以至如今朝中看不惯阿兄的人,总拿这等凶犬来调侃他。譬如滇南王留在京中的独子,元钰。
  她小心翼翼觑着陆时卿,捂紧嘴巴,示意以后绝不再这般嘴快。
  满京城都传遍了,哪还有什么以后?
  陆时卿咬紧牙关,强忍怒意,看向朝长亭大步流星而来的人。
  相较这边的陆时卿,来人身量更健硕魁梧一些,肤色亦深上几分,行止间一派利落潇洒的武人姿态。还真就是滇南王的独子,元钰。
  等他走近,陆时卿薄唇一翘,一字一顿,切齿地问:「元将军可是来寻令犬的?」
  这等训练有素的猎犬哪会无故出现,必是经人授意的。眼下狗主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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