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掌心宝 卷一 第四章

  世事难料,造化弄人,次年春天陆晟远征归来,他想要披上嫁衣娶为妻室的女子却已离开了这个人世。
  云倾是在睡梦中悄然离去的,没有病痛,安宁平静。
  月色皎洁,夜色静谧。
  一轮明月静静挂在天际,月光微风徐徐吹来,清新凉爽,白天的炎热和烦燥仿佛也被渐渐吹散了。
  精雅房舍之中设着张小巧可爱的床铺,浅粉色的纱帐自房顶垂至地面,质地轻软,如烟似雾,纱帐中睡着位年约七八岁的幼女。她肌肤莹白如玉,却又嫩得好似要滴出水来,睫毛纤长,樱唇粉润,真是少见的美人胚子。这时她睡的正沉,两腮如点了胭脂一般,更是惹人喜爱。
  两名婢女在床前摇着羽扇,却又不敢太过用力,恐风大了,吹到这花朵般的小姑娘。
  这两名婢女一个有十二三岁,另一个却才七八岁的样子,和帐中的女孩儿年龄差不多,圆圆脸,看上去一脸稚气。她踮起脚尖往帐中看了看,高兴的小声道:「睡的可真好。舒绿姐姐,我娘常说人能吃能睡就是福气,咱们姑娘这是好了吧?」那被她称作舒绿姐姐的婢女忙制止她,低斥道:「自喜,姑娘睡着呢,不许说话,吵醒姑娘还得了?」自喜忙伸手掩住了唇,不敢再作声。
  床帐中的小姑娘眼皮动了动。
  舒绿,自喜,一个是母亲何氏给她的丫头,一个是她自己图好玩从家生子里挑出来的小丫头兼玩伴。这两人自幼服侍她长大的,她还是锦绣里云府六姑娘的时候,身边最信赖的丫头便是她们两个了。可舒绿和自喜明明早就不在她身边了啊,为什么又会听到她们的声音、她们的名字?是在做梦么?
  云倾微睁星眸,见纱帐竟是幼稚清新的浅粉,心中颇觉好笑。
  果然是在做梦啊。
  自她长大成人之后,哪里还用得上这样的颜色?她的床帐要么是华美端庄、深沉热烈、王公贵族嫡妻正室方可使用的正红,要么便是庄重尊贵、光华灿烂、专属皇室贵胄的明紫,这浅淡愉悦又可爱之极的粉色,她只在幼年之时才用过,那时她还在父母膝下承欢,是一个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她微微一笑,慵懒又随意的张开了胳臂。
  眼光落到了自己的胳膊上,她不禁呆住了。
  这般纤细柔嫩的小胳膊,根本不是成年人的,不可能是成年人的……眼光再往下游移,落到小小的、雪白的手掌上,她越发心慌了,这分明是孩童的小手啊……
  「我怎地变成了一个小姑娘?」她伸手抚摸自己的脸颊,发觉脸庞也小小的,不由的又是恐惧,又是迷惘。
  这是……在做梦么?对了,一定是在做梦。陆晟出征在外,数月未归,没有他陪在身边,她便六神无主,白天胡思乱想,晚上更是做起奇奇怪怪的梦来了……
  她坐起了身子。
  「姑娘,你醒了?」自喜一个箭步蹿过来,笑的无比殷勤,「口渴不渴?想不想喝水?」
  云倾望着眼前这张圆圆的、天真的脸庞,不觉怅然。她这些年来用过的丫头婢女可真是多了去了,什么样的丫头都见过、使过,可是像自喜这样单纯到冒傻气的,却自始至终只有这一个啊。眼前的自喜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自喜和她同年出生,只比她大上一个多月,如果自喜只有七八岁,那她应该也还是个孩子……她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小身子,心怦怦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好像回到小时候了呢。如果是做梦,这梦做的也太逼真了,自喜跟真人一样,我也好像真的变小了……」
  她呆呆的,一直没说话。
  自喜同情的看着她。
  舒绿走到桌案前,麻利的拿起水壶倒了杯水捧过来,「姑娘,请喝水。」她确实有些口渴,接过水杯抿了两口,水温正合适,喝到喉间,说不出的舒服受用。
  舒绿恭敬的垂手侍立,身着青衣,豆蔻年华,娇嫩的像把水葱。
  她幼年时候的舒绿,一直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个梦做的真是邪了。
  她把杯子还给舒绿,闷闷的重又睡下。
  「舒绿姐姐,姑娘还是呆呆的。」自喜忧心忡忡的声音。
  「胡说!姑娘不过是撞到头了,韩三爷说姑娘是脑中有瘀血,等瘀血清除了,姑娘就好了。」舒绿板起脸小声训斥。
  云倾心中一颤。
  她七岁半的时候和堂姐云佳、云俏、云佼等人一起玩闹,确实曾经摔过一跤,头撞到桌角,血流不止,昏迷不醒。救醒之后她嗜睡发呆,少言寡语,大异往日。父亲心中着慌,特地写信给远在川中的韩伯伯。韩伯伯回京为她诊治,妙手回春将她脑中瘀血清除,令她恢复如初。
  「难道我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又回到了小时候?」云倾捏捏自己的小手小脸,又惊又喜。
  这些年来她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现在虽然境况好转,可她太累了,太疲惫了,真想回到小时候,在父母怀抱里憩一憩啊。如果真的回到了七八岁的时候,那就可以见到父亲、母亲和哥哥了,那时所有的亲人都在,她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而是父母面前的娇女,哥哥背着抱着的小妹妹,云家最受宠爱的阿稚……
  云倾嘴角噙着笑,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不知不觉已是次日清晨,晨光洒入窗棱,宁静温和中又透着勃勃生机。
  「阿稚,阿稚。」耳旁响起温柔的呼唤声。
  云倾睁开眼睛,母亲何氏的脸庞出现在面前,低眉生慈,爱怜横溢。
  「娘!」云倾软糯的叫着,伸出小胳膊搂住了何氏的脖子。
  有多久没见到母亲了?有多久没被人温柔亲切的唤作「阿稚」了?
  她忽觉委屈,鼻子酸酸的,泪珠流过面颊。
  何氏心疼的抱起她,柔声问道:「阿稚睡的不好么?为什么哭了?」
  云倾抽抽噎噎,「我……我做梦了……」
  她做梦了,一个漫长而又逼真的梦,逼真得好像她曾经活过一世似的……是了,她真的活过一世,现在她重生了,回到了小时候,母亲还活着,怀抱如此温暖……
  何氏听她这么说,略略放心,取出巾帕替她拭去泪珠,微笑问道:「阿稚不睡了,先起来好不好?你韩伯伯来看你了。」
  韩伯伯?云倾心抖了抖。
  她知道母亲口中的韩伯伯就是是靖平侯庶出的三儿子韩厚朴了。因侯夫人卢氏厉害,待庶子刻薄,打压得很厉害,所以韩厚朴年少之时便无心仕途,常常独自一人出门在外游历。一个偶然的机会韩厚朴识得一位异人,得到这位异人的青睐,竟跟着学了一身了不得的医术,成为一位名医。他成名之后侯夫人卢氏便想要把他留在京城让他为靖平侯府出力,为达官贵人医病,他哪里肯?一直在外游历,迟迟不归。韩厚朴和云倾的父亲云潜是至交好友,云倾七岁半时无意中摔的这一跤后果严重,一直呆呆傻傻,云潜爱女心切,慌了手脚,写信向韩厚朴求救。韩厚朴接到云潜的信函之后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赶回京城,对症下药,慢慢替她清除脑中瘀血,她方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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