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依她命令挡了车,轻简行列中数名护卫见到有女子狼狈地趴在路上,忙向王爷禀报。
伏怀风却只吩咐了其中两人留下来看看情况,没有片刻耽搁便重新上路。
望着他的马车愈来愈远,她一颗心彷佛让人狠狠拧绞。
「……王爷当真就这么想见燕主子?」甚至不肯对落难的人伸出援手。「一点也不像平日的王爷,竟急切若此……」
岑先丽忍痛撑起身子,若无其事地找了藉口谢过两名护卫,让车夫先行去调别的车辆过来;待其他人离去,她才一拐一拐地靠近他们约定的凉亭。
无法太过接近,她只能隐身树林中,远远从凛冽风中便能听见那出色华丽的铮铮琴音;行云流水般的高超技法,几乎要与半年前的自己不相上下了。
双双姑娘已经进步得如此神速……她却连再次抚琴都成空想。
「如今,王爷可还分得出来我和姑娘的不同吗?」右手又不听使唤地骤起剧痛。
他说过,曲子再好也得有知音;而他,眼看就要找到他思慕已久的琴师了,可她的曲儿——
却从此再无人要听。
连着几日,岑先丽忍着脚伤未癒的痛要回伏怀风跟前侍候,却三番两次遭他打发赶走,说是以夫人身分不需要再做府内杂务。
连他公务之余几次邀约燕双双未成,她竟是从婢女口中辗转才得知;甚至听闻王爷近日打算再约琴会,她却是怎样也打探不出地点与时间。
「若是李大娘,一定知道王爷何时出府。」
她慌张地从房里五斗柜的底层中翻出了个小小的桐木匣。
入府以来,她身边没有任何贵重东西,除了撼天与玉拨子、她珍藏的琴谱、当丫鬟时攒的一点微薄碎银,就只剩他玩笑似地封她为夫人那时赐给她的三件金玉了。因为太不真实,她也只是收了起来,始终没打开那匣子看过。
抱着小木匣,趁着午后许多人都不在府内之时,她悄悄地去找了总管。
「请把王爷邀约燕姑娘的请柬交给我。」
李大娘看着双颊消瘦的岑先丽一脸凝重地来仆从房找她,连忙迎上前。「夫人,怎么了?」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王爷再见燕双双。我知道燕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为求琴师名声,燕家总在讨好高官王侯,然而一旦对方落难失势,他们便理都不理;之前他们想方设法要成为御用琴师,要跟王上攀上关系,费心多年,如今却出现在这里,肯定有鬼。请您帮忙阻止王爷与燕双双相会。」
她将那装着金玉的木匣整个塞进总管手中。「王爷的请柬在哪儿?」
「夫人,这是……唉,我早劝过夫人了。王爷爱琴,当然会欣赏有能琴师,听闻双双姑娘极为年轻出众,若是王爷惜才……也不是不可能动心。夫人求我,怕也挽不回王爷的心啊。」
总管转身便往回走。「夫人,这事我不能答应。」
「李大娘,我……我并不是怕失宠才求您帮忙的。」她踏前一步,肿胀的脚踝撑不住她身重,娇躯往前倾跌,她也就索性顺势不管不顾地屈膝跪地。
「众人皆知,我跟王爷原就只是假戏一场,我也万不可能高攀王爷!」
「夫人!」总管闻声回头一瞧,连忙伸手去扶,这才发现她身子烫得厉害。怎么回事?您的身子都这样犯病了,怎么还不唤上大夫瞧瞧?来人——」
「大娘,求您听我说其中内情。」她连忙揪住总管衣袖制止她。
「即使我再如何仰慕王爷,也没资格阻拦他喜欢其他姑娘。假若燕主子与王爷同样仁德宽厚,今日我甘心祝福乐见其成。但……燕主子为了抢走良琴,连侍候她多年的侍琴师姐妹都能轻易说杀就杀,我不能让王爷与那样贪婪心狠的人有牵连。求您帮我,假称已送出帖子好吗?就让王爷以为燕双双有事不能赴约……」
「夫人,我不能背叛王爷。毁了一封请柬,还会有第二封。您有话想说,或许该去同王爷谈谈?」李大娘扶着岑先丽回房,替她找来大夫。
临走之前,李大娘像是自言自语地嘀咕:「放在书房左边架上的请柬若弄丢了,府里可有人会受罚呢。傍晚就让人送走才行。」
原先岑先丽只能颓然躺在床上泫然欲泣,闻言翻身坐起,早已濡湿的红肿美眸陡然圆睁,心里感激大娘帮忙,只等着替她疗伤的温吞大夫前脚一走,她立时拖着虚弱病体冲进书房。
取出请柬翻开来细瞧。她没打算牵累谁,满脑子只想阻止王爷与燕主子会面。
她挡不下王爷的固执,挡得下燕主子吗?她抖着手磨砚,取笔蘸墨,打算涂改。这是她唯一想到的方法了。
「若能将时刻错开,至少让他们见不到面,我再想想法子……」因为心焦而让右手更加不灵光,她黯淡双眸又酸涩泛雾。「阿藤……求你别选燕主子。」
「谁在屋里?」伏怀风威严的声音就在门口,吓得她抖掉了笔,全身骤起颤栗。
「未得本王允许,谁敢擅人?」他微微眯眼,专注倾听书房里的细微声响。
岑先丽慌乱起身收拾,想趁他没注意时逃开,却因脚伤要走也走不快;拖着腿想躲到一边等他通过前方时再伺机溜走,却冷不防让他一转身伸臂攫住。
「你想逃到哪儿?」
她只得静默到底,不让他察觉是她;但他锁住她纤腰,扯过她手腕高举过头,神情极冷。
「还不吭声?若是作贼,便要废去手筋,你可要再试试看,丽儿?」
美眸一惊,逐渐黯淡濡湿,无法继续伪装下去。「王爷……认出是我了?」
他不会轻易威吓人,若有,必是心中有了定见。「我没听见王爷脚步声,想来王爷早等在这儿?果然啊……这府中上下都对王爷忠心耿耿呢……」
总管大娘虽然帮了她,却半分也不瞒王爷。
「我只是想知道,你打算瞒我多少事。」他松开了对她手臂的箝制,却没放开她,右臂仍是牢牢攫住她,教她逃不掉。
她苦涩轻笑,看着他一脸冰漠;她已经看不透那俊颜之下究竟还剩几分对她的疼惜。「我瞒了王爷什么?」
「听说有人不想让我与燕双双见面,我想瞧瞧究竟是谁那么大胆。你身上有松烟墨的气味……哼,想窜改请柬上会面时刻?」
明明他什么都看不见,却是什么都洞悉了。她朱唇啮出血痕,眼中一片凄楚水泽,最后只能困难吐出:「求您……别去见她。」
「你凭什么拦我?」语气森寒。
她陷入天人交战。王爷说得极是,怎么看都是一桩佳谈美事,她凭什么阻止?
「王爷要见的人……不是她。」
「不是她,又会是谁?」话才出口,他忽感前臂彷佛承接了几许水滴。
岑先丽再难以自遏,清泪不断奔流,顿湿前襟衣裳。她力持镇定,可那哽咽颤声早已泄了她心事。「燕家……曾千方百计想成为御用琴师,与宫里的人走得近……王爷可以不相信我,但请千万小心,别轻易入壳了。」
「你要说的只有这些?不讨饶、不申辩,我的问话没回任何一句,存心惹怒我便是了?」剑眉拧得死紧,神色闇沉,彷佛山雨欲来。
「最令人气极的是,立婚约时我赐给你的金玉也打算送人?这西厢夫人头衔你是真不想要了?既是如此,就算我迎娶燕双双——」
怀中娇小身子突然摊软直往下坠,他心惊搂紧她,察觉她紊乱的心脉气息,再探她额间,薄唇怒颤:「丽儿……该死!你还发着高热,怎么硬要四处乱跑?!」
伏怀风忙命屋外侍从找来大夫,随即送她回房,让人取来虎皮大氅为她保暖,在房里缓缓踱着步生着闷气。难道这回……他误算了吗?
等到侍女们全部退去,他才坐到床前握着她手腕舍不得放。不知经过了多久,直到感觉她腕脉隐隐起了变化,知道她已醒来,却始终不发一语。他重叹了一声。
「……全怪我,明明答应过不逼你……是我食言,我太心急了。」
「王爷,您用这招试探我……好狠心。」她泪眼婆娑地背过身。听他开口赔罪,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若真不在乎,他便不会急切替她找来大夫,一句休妻便能打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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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龙曲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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