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抿了抿嘴唇,点头说了句,「先生教诲,小女记住了。」
其实,她再世为人之后,想的一直都是击倒缪姬和守护颜家,还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她和少帝元忻虽最终成了一对怨偶,到底也曾有过欢乐的时光,每当空闲下来念及往昔,她有时觉得甜蜜,有时又气愤难当,想到最后缪太后一己之私,令她家族倾覆骨肉崩离,又被气得浑身发抖。
到底,还不能完全释怀。
就算曾经想过要利用蔺雪臣的求娶来拜托韩王府和北地,但那也只是「利用」而已,大抵,她还未准备好将来会有个夫君这件事。
况且,颜筝涩涩地想,就算没有脖子和脚腕上的伤,她的背上也早就布满了鞭痕,她虽然看不到,但触手去摸时能感受到一片坑洼,这身子在属于她之前就已经破了相,她早已无需去顾忌未来夫君会不会嫌弃。
她垂下眼眸,心内暗暗叹了口气,想道,前世已经遇人不淑过一次,这世若不是看得清楚分明,是绝不会再往火坑里跳第二次的。
其实不嫁人,自己一个人过,也没有什么不好。
元湛不晓得短短一瞬之中颜筝心里已经转过这千万种念头,他见她脸色绯红,只以为她害羞,但再细看过去,她害羞带涩的表语还休,竟有别样妩媚,如同春花绽放,不觉看得痴了。
他心里还觉奇怪,从前看她时百般不顺眼,但自从被段青衣说破心事后,再看她时她就美得不似人间,就好像刚才她满身脏污地从泥坑里爬出来,分明满脸都是灰土,他竟也觉得她好看。
现下她梳洗干净,娇小的身躯套在他宽大的袍服里,只露出一小段白玉一般的颈子,分明滑稽地很,可他却觉得这风景简直美不胜收。
他目光灼灼,语气柔得像水一般,「夜深了,你还伤着,便在段先生这里叨扰一夜吧,来,我带你去客房休息。」
颜筝不想回韩王府,倒乐得在这座清静的小院里住下,便忙谢过了段青衣,然后乖顺得跟在元湛身后去了客房。
屋子很小,只有几样简单的摆设,但没有世间喧嚣烦扰,她觉得满意极了。
前半夜斗智斗勇,后半夜惊惧交加,如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她便觉身体沉重,疲倦乏累之极。
她冲着元湛轻轻福了一身,指了指屋子说道,「大恩不言谢,若是以后你有什么为难的地方,我一定会鼎力报答,不过现在我好困,能不能进去歇息了?」
她头脑发沉,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这句话她说得很随意,隐隐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撒娇,与他们之间素来剑拔弩张的关系截然相反,倒仿若是熟识已久的朋友,不必客套,不必讲究礼仪规矩,比旁人更加亲密。
元湛注意到这一点,他心里欢喜,像是吃了蜜糖一般地甜。
他忙道,「这里安全地紧。不会有人来扰,你安心睡吧。」
颜筝便轻轻将门合上,然后铺开被褥,倒头就睡。
元湛见屋子里没有动静了,这才离开,重新回到段青衣的屋子,见他仍旧在桌案上鼓捣草药,不由问道,「先生这么晚还不歇?」
折腾了一宿,此时已经过了寅时。东方的天际隐隐露出白光,再过不久,天色就该晃开。
段青衣笑着说道。「我在制给穆昭的解药。」
他解释道,「王爷虽然派了人去皇城,但帝宫不是说进就能进去的,况且,咱们对穆昭体内中的寒毒不甚了解。就似无头脑的苍蝇那般,就算得幸入了帝宫,不经过一番排查,恐怕也不能轻易知晓解毒的方子藏在哪儿。」
永帝的耳目时刻注视着北地,出北府虽然不难,潜入皇城也称得上容易。但帝宫禁卫森严,哪里是那样容易就闯进去的地方?就算闯了进去,帝宫上百座宫殿。近千间屋宇,谁知道永帝会将解读的方子藏在哪里?
又或者,根本就没有解方。
哪怕无功而返,顺利而回,这一来一去。也要消磨掉不少时间,如今虽然是盛夏。但北地的冬寒来得早,十月末时就已经天寒地冻了,穆昭身上的毒若是不祛除,恐怕要遭大罪。
段青衣抬了抬手上药舀,「老夫想着,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所以我打算自己来,看看能不能想法子将穆昭治好。前日灵感突至,我想到个方子,虽不能彻底解了穆昭体内的寒毒,但好赖也能压制下去,为他多争取一些时间。」
攸关性命,他必须要尽力而为。
元湛微微怔住,摇曳的烛影下,映出段青衣憔悴的脸庞,看他两鬓的胡子拉碴,眼中布满血丝,想来是长久不曾入眠过了,他方才一心记挂在颜筝身上,相隔咫尺,竟不曾注意到。
他心里不觉愧疚,又有些酸涩,但想了半日,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老半天只憋出一句,「先生圣手,本该扬名天下,但却为了我,屈居一隅,不为世人所知,此等恩德,湛该何以为报?」
当年段青衣是太医院首座的高徒,在医术上有着极深的造诣,本该有着大好前程,成为夏朝当世的名医。
永帝为夺帝位弑父,后来为了堵住天下攸攸众口,没有将他和元祁铲草除根,元祁被永帝寻了个理由罚去守皇陵,而他则被发便贬至北地,当世整个北藩都是永帝安插的耳目,上至各城令尹,下至韩王府的奴婢管事,没有一个是他的贴心人。
是段青衣隐姓埋名,和效忠先帝的死士一起混进了韩王府,贴身随伺他左右,教他习文练武,教他谋略兵法,替他肃清敌奸,替他联络旧部,韩王府乃至整个北地,能有如今这密不可破的城池,里面有段青衣不可或缺的一份功劳。
但等他长成,有了足够的决断能力之后,段青衣又急流勇退,不肯再在人前,只甘心隐居在这座清静小院内,替他收容救治重病患,做他永远的后盾。
这份恩情,他无以为报。
段青衣却撸着胡须哈哈笑道,「有些人追随王爷是为了先帝恩泽,举事乃是为了勤王,拨乱反正,令乱臣贼子得而诛之。有些人追随王爷是为了封侯拜相,从龙之功,光耀门庭,得个封妻荫子。有些人则是仰慕王爷英明,期待夏朝天下能得明主,令百姓真正地得到安居乐业。」
他一顿,「而老夫愿意隐姓埋名跟在王爷身侧,既不为先帝,也不为功勋,只是因为一个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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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女不安于室 卷二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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