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来是长眼的,也清楚的知道,一旦真的惹怒了睚眦必报的他,那么自己将来的日子绝对会很难过。所以在投给纳兰肃鸣一个哀怨的眼神之后,闻曙舟很有自觉的一溜烟的跑了。
望着那快速消失的身影,纳兰肃鸣只觉得比在朝堂之上与一群食古不化的言官车轮战还要累上许多。他闭了闭眼,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际,可当一个娇俏的身影蹿入他的脑海之际,他的手蓦地一顿。
其实,对于闻曙舟向他和老祖宗及娘亲提议装病来避祸的事,原本他是怎么也不肯答应的,之所以最后转为配合的态度,其实是因为他想通了——唯有这个法子,才能光明正大的将她带离阙家那个吃人之地!
这一次,他相信再没有人能阻止他,包括她!
「叩叩叩——叩叩叩——」
单调而规律的敲击声不断的响起,而且已经持续了一、两个时辰了。
绿竹和棉青对视了一眼,却没有多说什么,心知正用指尖敲着桌子的自家小姐的情绪应该不是很好,又一心在琢磨事情,于是她们做事都小心翼翼,深怕打找了自家主子。
阙飞冬想了许久,心中却迟迟无法肯定,脸上的沉郁越深,突然间一个孩子不管后头追着的丫鬟,一股脑地冲进了花厅里。
阙飞冬在想事情的时候最忌他人打扰,被惊扰的她初时还没回神,脸色便已经先难看了三分,等到抬头看见来人,到了嘴边的数落这才全数咽了回去。
她伸手向满头大汗的阙飞夏招了招,对于这个弟弟,她向来有着无尽的耐心,便是被打扰了也不会生气。
「你这是怎么了?」见阙飞夏过来,阙飞冬边含笑地抬手抹去他额际的汗珠,边问道。
阙飞夏从来都是个很乖巧的孩子,每次只要阙飞冬这样柔声问他,他都会一头扎进阙飞冬的怀里,与姊姊嘻笑打闹着回话,可这回,面对她的问题,阙飞夏却只是抿着唇,一双晶亮的黑眸直勾勾地看着姊姊。
弟弟的异样,阙飞冬自是察觉到,可她不动声色,只是任由阙飞夏看着,也不催促他回答。
姊弟俩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好一会儿,年纪尚小的阙飞夏自然没有阙飞冬的耐性,终于板着脸开口问道:「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他们说了什么?」
「爹和母亲想要将你嫁去多罗恪敏郡王府冲喜。」
听到阙飞夏的问题,阙飞冬就笑了,而且还是笑得没心没肺的那种,马上惹来了亲弟弟更加气怒的瞪视。
「据说是真的,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
彷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一样,阙飞冬的唇角依然含笑,那毫不在乎的模样惹得阙飞夏更加的气怒。
「外头都在说,恪敏郡王已经病入膏肓,你怎么能嫁这种人?」
「自古以来,婚姻嫁娶皆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既然爹让我嫁,我自然得嫁。」
「可是倘若你一嫁过去,他便一命呜呼了呢?」
「那我就为他守寡一辈子,挣个贞节牌坊回来。」阙飞冬几乎不曾停顿的就说了这一番话,没有一点的犹豫,彷佛早已认命一般。
阙飞夏一听到姊姊的话就气得跳脚,想都没想的就起身往外冲,他才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世上唯一对他好的姊姊嫁给那样的病秧子,他要去找爹理论,他……
眼泪蓦地夺眶而出,阙飞夏人还小,迈的步子自然不大,等到他才冲到了门坎前,便听得阙飞冬淡淡地说道——
「回来。」
阙飞夏向来听姊姊的话,姊姊一发话,他的脚步就止于门坎前,然后霍地转身,用通红的眼睛看着阙飞冬。
「你觉得你去找他们有用?」
「我……」低下头,阙飞夏的嘴动了动,可除了一个「我」字外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知道姊姊那略显严厉的声音其实是在责备他的冲动。
阙飞冬教养弟弟从来都是用了心的,但凡遇到任何事情,无论是好是坏,她都会耐心的一一分析给他听,所以较之于一般的孩子,阙飞夏算得上是早慧成熟的了。
「告诉姊姊,你还听到了什么?」
「外头都说你死活不愿意嫁给恪敏郡王,所以寻死觅活的……」阙飞夏话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他愕然地抬头瞪着阙飞冬,然后诧异地说道:「姊姊哪里有半点寻死觅活的模样,所以这又是那个女人的计谋?」
「那你说说,她这回又图什么?」
「她……她到处放话说你不愿,等到成亲的前一日,她若下了黑手……便可以布置成你自己想不开自尽了的模样,或者让人将你掳走,让你上不了花轿,这样便可说是你自己逃婚?」
阙飞夏初时有些犹豫,所以说起话来有些迟疑,可是一看到姊姊脸上那鼓励的笑容,便越说越顺。
听到弟弟不过十岁便能看清这些诡计,阙飞冬心里不能说不欣慰,于是她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头,姊弟俩的亲昵一览无遗。
闹了这么一出,阙飞夏就算有满肚子的脾气也发不出来了,也终于能够好好思考。「姊,咱们要怎么办?」
他知道自己这问题只怕是白问的,方才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那方氏断不会容忍姊姊当真嫁进郡王府,这不过是她连环计中的一步。
「我得嫁。」
「先不说那恶毒的婆娘会怎么对付你,就算真嫁过去……兴许也得做寡妇的。」
阙飞夏还是不安,就算知道不能就这么去找那毫不在意他们姊弟死活的爹理论,他仍不愿意姊姊嫁给已经病得快死的恪敏郡王。
姊姊是这世上最疼他的人,他可不愿她为了自己孤苦一生。
耳闻弟弟的问题,阙飞冬没有说话,只是喃喃地说道:「你也相信恪敏郡王当真病得快要死了吗?」
对于这几日充斥耳际的消息,她其实不太相信,怎么样也无法相信那个如此恣意洒脱的男人会英年早逝,可偏偏这几日来,她日日苦思,却想不出这其中的问题是什么。
「我认为这么嫁过去,应是做不了寡妇,只不过会不会成为下堂妇,便很难说了……」
没有听清楚阙飞冬的喃喃自语,阙飞夏继续忧心忡忡地晃着脑袋瓜子,希望能为姊姊想出一个解套的方式,却苦思无果,彷佛当真只有嫁或不嫁这两个选择而已,可无论如何,嫁似乎都比不嫁好一些。
好说歹说地送走了依然忧心仲忡的弟弟,阙飞冬在棉青的服侍下躺在榻上,可闭上眼许久却怎么样也睡不着,她辗转反侧,心思烦乱不堪。
黑暗中,她安静无声地坐了起来,蜷曲起双腿,然后将下颔靠在了膝上。
这几日,她不动声色的彷佛没有听到过那日阙红云特地弯过来说的事儿一般,该做啥做啥,可却也没忘了找由头让棉青和绿竹轮流出去打听消息。
可随着外头的传言一桩桩、一件件地传进了她的院子,入了她的耳,她的心便一寸寸地往下沉去。
事情似乎与她原先的猜测不同,恪敏郡王似乎真的病重了,便连皇上都有些着急,宫里的太医一波波地被派往郡王府,却总不见效果。
而她的继母很显然正打算利用这个机会,顺势而为地为她设下一个又一个的套子。
明面上阙家彷佛当真欢天喜地地开始操办起了喜事,还与郡王府换了庚帖,可阙飞冬心里却清楚,这些动作都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以方氏那毒妇的城府之深,又怎可能当真乐意看着她嫁进郡王府?即使外传郡王爷已经几乎只剩下一口气,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爬上郡王福晋的高位,即便很快就会守寡也不行。
因为她会怕,怕自己羽翼丰了之后就会回来报仇,即便自己不会那么做,可她仍会寝食难安一辈子。后宅里的阴私手段这么多,若是这回她铁了心,自己只怕是防不胜防啊!
突然间,一阵异香在屋子里头弥漫开来,初时阙飞冬并无所觉,等到察觉不对时,她的头已经泛起了一阵阵的晕眩。
也好在阙飞冬的反应极快,在察觉不对时,便伸手探入枕下取出了一把短匕,然后毫无犹豫地抬手,狠狠将那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大腿,登时一股剧痛袭来,拂去了她脑中的晕眩,拉回了那逐渐有些飘远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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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福晋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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