钵兰 第一章

  【第一章】
  耳钵兰张开眼睛醒过来时,心神还是恍惚,不确定,甚至茫然的。
  她头痛欲裂,身下是一片冰凉的泥地,她吃力的支着身体想坐起来,可是因为身体太久不动,手掌不怎麽听使唤,手肘关节也发出咔咔的声响,就像太久没上油的机器。
  她试了几回,才让像块破烂抹布的身体贴上没有温度,斑驳的墙壁。
  这里的一切……她以为自己应该早就忘记这里的一切了,但是,没有,即便她什麽也看不到,心里还是能精确的模拟出这小房子里的一切。
  四堵的墙,唯一的光源是那高处小小的窗口,除此之外,什麽都没有。
  她为什麽会回到这里来?
  难道她又作梦了?还是梦中梦?
  也许等她重新闭上眼,就能回到那个奇异的世界去,这里,只是她恶梦的所在。
  只是她闭眼良久,重新睁眼,四周还是一如她记忆底层的漆黑。
  那种黑,黑得令人惧怕到灵魂都颤栗,黑得令她害怕不安到夜夜哭泣。
  她不是明明一头撞死了,就因为受不了这样日以继夜的凌迟?
  她记忆犹新,自己死後,去了一处稀奇古怪,充满荒谬,据说是科技文明并进的现代世界。
  在那里她有一对爱她的父母,就算後来他们离了婚,对她的关爱依然不减,在那个叫做现代的世界,无论男女都能上学读书,只要你有能力,想读多高就能读多高,女孩子的头发可长可短,可直可卷,可以穿着短裤夹脚拖到处跑,甚至只要男女互相喜欢就可以结婚,要是觉得彼此个性不合,便可以离婚,那样随心所欲的自由,是以前的她想都不敢想的。
  她凭藉着在古代母亲教导她有关的古物知识,进了专业的学校,然後去了一个叫义大利的国家,申请进了一个专门培养古物修复人才的史宾内利宫艺术与修复学院。
  她选择了东方文物中常见的纸与书两类修复,六年的养成,她回到国内,在知名的画廊和博物馆里担任美术品的修补师,一生未婚。
  她在那异世界活得好好的,是怎麽死的?
  是的,她都忘了,她是被横冲直撞的车子撞得飞了起来,所以她是死透了,又从那里回到这个异世界称之为古代的时候吗?
  不管在异世界还是这个年代,她都不是那种聪明的孩子,她反应慢,说话慢,就连对事情的认知都比别人温吞,所以没有孩子愿意和她玩,她也没有朋友,可她在现代的父母对她诸多包容,爱护有加,和这一世的她完全不同。
  这一世的她因为不讨人喜欢,也因为娘是人家的外室,她在这个所谓的家里,一直不受嫡母和兄妹们待见。
  难道就因为她丑笨,活该老天爷这麽玩她,让她又回到这让人深恶痛绝的古代吗?
  没有眼泪,没有激烈情绪,她用双手紧紧抱住自己冰冷的身子,紧紧阖起双眼。
  其实,闭眼和睁眼根本没有什麽差别,她明明白白的知道,这里的确是嫡母用来惩罚她的小黑屋。
  她无比痛恨这样的确定。
  摸着黏腻又剧痛不已的额头,她的头破了个大洞,方才她起身的时候因为距离近,看见墙壁的血渍还在,那是她撞头留下来的冲击痕迹。
  原来她没死成。
  好遗憾。
  那异世界,不过是黄粱一梦。
  只是那个梦太过美好,美好得让她以为再也不必面对这里丑恶的人事物。
  她自尽了,而那些所谓的家人在她闹出这麽大的动静後居然还不闻不问,她在那些人的心中地位可想而知。
  咳,她艰辛的扯笑,拉痛瘀青的嘴角,原来没有谁放过谁,她也没逃过该她的悲凉,是濒死的她作了场荒诞不经的美梦。
  她怔怔的发愣,却听见气急败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你们还杵在这里做什麽?赶快把门给我打开!兰儿要是有个好歹,看我怎麽处置你们!」
  那声音是那个她得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在这个家里要说谁还多少给她一点温暖,也就只有他,耳家的当家耳东昇。
  耳家是个标准的商贾人家,不是日进斗金的那种。
  当家男人守着一家杂货铺,还要管着一点稀薄的田产,一年到头没个歇息的时候,这样早出晚归,栉风沐雨的,为的就是让家中老幼吃饱穿暖。
  他的确也做到了,在身为家庭支柱的这一块。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骤然泼洒进来的光让钵兰直觉的闭上眼睛,她不知她那副蜷缩委靡的样子,还有地上的斑斑血迹,令涌进来的人都心虚的撇开了眼。
  耳东昇身形并不高大,穿着交领直裾长袍让人看了有些发噱,但此刻的他三步并成两步,像炮弹似的弹到女儿跟前,看着她的惨状,倒吸了一口气。
  「看看你们做的好事,还不赶紧把大小姐送回她的院子,再去请郎中来!」他勃然大怒。
  一时间,兵荒马乱,抬人的抬人,请郎中的请郎中,耳家偏僻无人会到的小黑屋顿时像滚沸的水,沸沸扬扬的闹了个热火朝天。
  钵兰的眼睛始终是闭着的。
  郎中来了又走,丫鬟轻手轻脚的替她清洗伤口、敷药、包紮、更衣漱洗,煎药、煮食,还有爹和嫡母的争吵,她都置若罔闻,彷佛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和她没有干系。
  「根本就是装模作样,口子看着吓人,郎中不是说了无碍,就这麽静养几天吧,反正蝶儿的亲事已经定了,她就算想使什麽诡计也来不及了,再说,儿女婚姻大事讲求的不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穿了,她和康家那小子无缘,既然无缘,把位置挪出来给她妹妹有什麽不对的?」蔡氏十分不快,对钵兰这野种恨得牙痒痒的。
  不让她快活有许多办法,把她赶得远远地,眼不见为净是一桩,夺了她幸福,是一桩,那外室生下来的贱种,凭什麽嫁的比她生的女儿好?
  如果女儿不中意,那她也无话可说,可女儿喜欢上康家那穷小子,呃,那是以前,如今的康韬中了举,可是皇帝老爷钦点的榜眼,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这件事你也不跟我商量商量,不管怎麽说康韬那孩子是淑娘,咳,兰儿的生母生前替她定的亲,如今退婚又定了蝶儿,康韬不怕被人说,兰儿的闺誉却会大大受损。」
  他知道自己么女的个性,脾气暴躁,自视甚高,打她十四岁起没少费心相谈适当的人家,可惜她眼高於顶,不是嫌人家丑,要不就嫌弃家世不配,一心想攀高枝,拖沓至今都十八高龄女了,却看上康家那个哥儿。
  但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能说什麽。
  蔡氏冷笑,指着躺在床上的钵兰,声音尖锐刺耳。「闺誉,她有这种东西吗?为了一个男人使计陷害自己的妹妹,差点害得蝶儿身败名裂,妾身若非看在老爷你的面子,看在是你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儿,早就把她撵了出去,只让她在黑房里待上几日省思,妾身还真是对得住老爷你了!」
  耳东昇感觉十分复杂,看了眼宛如入睡的女儿,再看看为他操持家务的妻子,终究只是叹了口气,什麽都没说。
  蔡氏年轻时是颇有姿色的,可惜家贫,穷过了头,养成了见钱眼开的个性,挑长期饭票,考虑的也是能让她无後顾之忧、享受荣华的男人,所以,即便耳东昇长得不起眼,见着他家有恒产,也无婆母和公爹需要伺候,咬着牙把心一横,还是嫁了。
  这些年来,她掌着耳家,又因为替耳家生了两男一女,开枝散叶有功,养成令行禁止的要强个性,她不待见钵兰这个外室生的私生女,整个耳府都知道,也因此钵兰的日子并不好过。
  钵兰也知道自己的处境,除非有必要,绝不会在蔡氏面前出现。
  她在小黑屋里撞得一头鲜血淋漓被抬出来,蔡氏得知後,也知道事情是闹大了,为了抚平夫君的怒火,这才不得不来到庶女的小院子。
  说起来钵兰是耳家的大小姐,待遇却不如一个下人。
  妻子理家不容易,耳东昇也知道女儿在府里过的是什麽日子,虽然觉得亏欠许多,但是他也力有未逮,他一个大男人要是对後院的事情指指点点,妻子难做人,他容易招人诟病,生意还做不做了?
  何况实在也没那精力。
  因此,对妻子作践女儿的行为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私底下他只能叫女儿万事忍让,切莫意气用事。
  父亲和嫡母毫无顾忌的在她面前说事,钵兰不禁想起自己那个未婚夫,那是她幼时娘替她定的亲,这麽多年来,早已忘记对方的长相。
  若是没有作过那个异世界的梦,不知道有那样的存在,她也许会寄望能离开这个家,在另外一个男人给的家里找到栖身处。
  可如今她不这麽想了,从这个家到另外一个家,从这个院子到另外一处院子,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然後过完一生,这种女人的宿命,她不愿意了。
  她也许能凭自己的本事试着走出一条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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