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门福星 卷二 第十章

  他长得并不好看,皮相有些粗糙,偏生一双眸子深邃得很,倒像从别的脸上剥下来一般,与他并不相衬。
  就是这样一双眸子,轻微合转,稍稍沾上身,便能叫人浑身不自在。
  轻蔑、孤高,带着悲天悯人的傲气,仿佛在等她自请原谅一般,压得人透不过气。
  这人好像有点讨厌她?
  禾生蹙眉,拢手问:「公子的故人,是友人是仇人?」
  卫锦之眼皮未眨,脱口而出:「似友似敌。」
  难怪。禾生开解,人与人之间,从亲厚到仇视,二者关系游荡不定者,定是又爱又恨,才让人下不了决心。
  讨厌也是应该的。让她对着卫二奶奶和卫老爷那样的脸,只怕也喜欢不起来。
  片刻后,他已寻完石亭,未有结果。禾生以为他要走了,忽地见他回过头问,「姑娘,小生有个问题,不知姑娘可否一答?」
  禾生怔住,外人面前不能失了礼数,更何况是三殿下身边的人。轻声道:「你说便是。」
  卫锦之问:「若姑娘丢了件很重要的东西,起初怎么找都找不到,后找着了,却已经被别人占为己有,敢问姑娘,会如何做?」
  大概说的是镯子。禾生答:「你放心,我若看到你的镯子,定会派人送还给你。只是不知,公子的镯子,长什么样?」
  卫锦之眼梢含笑,并不理会她的问题,道:「姑娘的意思是,若占了别人的东西,定是要归还的?」
  禾生一怔,随机点头。三岁孩童都知道的礼数,拾物不报,是为贼。
  卫锦之垂首拢袖,「我的镯子,上面刻着字。」随即鞠礼告辞。
  禾生嘟嚷,「刻着字啊……」
  抬眼见人已走远,身影缓缓融入青翠的丛林,待再也望不见丁点影子,她收回视线,往石桌上一趴,长吁一口气。
  当真是个怪人。
  烤炙比赛结束,众人盘腿坐于席上,每人面前一案梨花矮几,桌上摆满香气四溢的野食烤肉。
  沈灏抽出宝石镶鞘的小刀,动作优雅地将肉切成薄片,沾了蒜蓉花生辣椒酱,回成卷,喂她嘴边。
  「我亲自烤的,你尝尝。」
  禾生张嘴嚼下,夸奖:「好吃。」
  得了她一声夸奖,沈灏切烤肉的动作根本停不下来,一片片喂她嘴里,自己并不吃,光看着她吃,眼里饱含欢喜。
  众人看在眼里,在场的都是些皇家汉子,大家亲戚关系,平日都相识,纷纷起哄。
  沈阔也在,喊得最大声:「让姑娘喂!」
  沈茂吃得开心,也跟着喊,「哟哟哟,小娘子快喂二哥吃肉!」
  身旁卫锦之「啪」地一下折断筷子。
  沈茂灌口东洲烈酒,将自己跟前的筷筏换给他,想起方才的事,问他:「都说清楚了么,你与她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卫锦之嫌弃将他递过来的筷子丢掉,转身唤人另换一双筷筏。
  沈茂不以为然,撕了只羊腿啃,放狠话:「不是大爷不帮你,实在是二哥不好惹。他跟前的人,我暂时还动不了,不然啊,直接杀了把人头献你都行啊!」
  卫锦之死盯着对面一双璧人,有生第一回,动了酒杯,低头抿酒。
  「事情到此为止,多谢三殿下的好意。」
  沈茂身子一侧,凑他跟前,「回去你得帮我收拾烂摊子。刚刚我为了引二哥离开,告诉他北乔赈灾的银子,是我挪用的。」
  卫锦之一口酒喷出来,怒不可遏:「那可是革职的大罪!」
  沈茂耸耸肩,沾满肉汁的手,故意往他不染一尘的白袍上一抹,「这不都为了你嘛。反正嘛,事情到了你这,半死不活的都能有回旋的余地,你可是老子跟前一把手,我怕啥。」
  卫锦之勾手指,两人转过身,卫锦之抬手,泼他一脸女儿红。
  烈酒触肌,辣得紧。卫锦之问:「醒了吗?」当他是无所不能的么,顽皮竖子,真叫人恨得牙痒痒。
  沈茂嘿嘿笑,抹一把往嘴里舔,张口答:「没醒!」
  忽地席间有人喊,「亲一个,亲一个!」
  卫锦之心头一紧,推开沈茂,望向对面那桌。
  沈灏扬起脸,问跟前娇羞的人儿,「是我凑过去,还是你凑过来?」
  禾生哪经得住这般闹腾,羞得满脸通红,当即就要起身,被他一把按住。
  他喝了酒,呼吸间满是暖香,缓缓靠近,身上熏香与酒香融在一起,醇甘扑鼻。
  醉眼迷离,揽了她的后背,俯身吻在额间。
  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吻重了她不高兴,颤着双唇,轻轻从她眉眼扫过。
  禾生面红耳热。
  他搭她手,声音仿佛隔着纱,暧昧亲近:「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众人起哄声此起彼伏。
  卫锦之脸色刷白。
  沈茂借着眼角余光睨一眼,目光从卫锦之的面容扫过,一路向下,凝固在沾了血的锦靴上。
  复杂的眸色稍纵即逝,沈茂像刚才那般大口吃肉喝酒,拍了卫锦之肩头,「来,喝一杯!」
  卫锦之收回寒戾的视线,接过他递来的玉盏,一饮而尽。
  黑漆漆的屋子里,大府卫家的殷管家困在麻袋中,死命挣扎。
  他方才正准备换衣就寝,忽地脖子一疼,还未来喊出声,已被打晕过去。待醒来时,便被人抓了装麻袋中,惊恐万分。
  忽地听到有推门而入的声音,以及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殷管家吓住,不敢乱动了。
  有人走过来,在麻袋上方弄腾,头顶一松,原是将他放了出来。殷管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往外跑,无奈屋里乌漆墨黑,根本看不清路,走两边便找不着北。
  屋内蓦地大亮,烛火通明,殷管家回头看,主位上坐着个男子,清瘦模样,瞧不清脸。再看仔细些,原来脸上戴了面具。
  殷管家心悸,不敢久留,拔腿就逃。
  卫锦之轻轻落落一声吩咐:「将人带上来。」
  随从一手拖一个,竟是殷管家的妻子与女儿,紧紧被捆着,被丢到卫锦之的脚下。
  殷管家不敢再逃,扑倒在地求饶。
  卫锦之取了匕首,摘下刀鞘,把玩雕工秀致的刀柄,开口问:「卫二少奶奶的事,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说清楚。」
  殷管家听这声音,觉得有几分熟悉。劫难当头,也无心想那么多。肚里揣着明白,他是卫老夫人心腹,将人送到盛湖并派人前去放火的事,由他一手操办。
  现在忽然问起卫二少奶奶的事,肯定是要追究放火的事。
  殷管家咬紧牙关,不肯说。
  卫锦之抬手,一刀扎进殷娘子胸膛,复又狠决拔出,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话毕,他将刀子架在殷家女儿的脖子上,眼神狠戾,居高临下。
  殷家女儿哭得凶狠,殷管家迟疑半秒,终将脑袋低下,「说,我全部都说。」
  从卫老夫人将禾生送去盛湖的目的,以及嫌她丢脸吩咐她装作表姑娘,后又遣人想要斩草除根的事,悉数说出。
  卫锦之握紧拳头,原来是这样!他满心托付的家人,竟将他的信任踩在脚下践踏。
  千防万防,没想到最后是被亲人钻了空子,他一心想要保护的人,他们竟千方百计地想要处之而后快。
  当真叫人心寒。
  殷管家已将肚子里的货悉数吐出,趴着抓了卫锦之的衣袍,喊:「我是个无辜的,求公子饶命。是卫老夫人怕卫二奶奶还活着,以后误了家中少爷的大事,这才下命除掉的,与我无关啊!」
  卫锦之站起来,垂下视线,扫了眼被人拽住的衣角,额间轻微一蹙。
  「殷管家?」
  殷管家欣喜回应,还未来得及开口,背后灼灼痛感,艰难地回头,匕首由后插入,准确无误,穿透心脏。
  卫锦之抬靴往屋外走,头也不回。
  「守口如瓶,是卫家人的自觉。你这般轻易便将秘密抖落,活着也无益,倒不如死了的好。」
  这日艳阳高照,大府卫家人盛装而着,等着即将到来的威震候夫人,个个心绪高昂,其中当属卫灵最是兴奋。
  威震侯夫人说好今天过来送庚帖,两人八字一合,选个好日子,这门亲事就算是尘埃落定了。
  卫老夫人招了卫灵到身旁,为她整理鬓边碎发,嘱咐:「从今往后,你便是威震候府的世子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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