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妇要翻身 第八章

  「茉香,你让开。」白初虹神情淡道。
  「王妃千万别做傻事……」
  「你们主仆俩,打算在这儿闹腾多久?」
  蓦地,正院门口传来一道低沉的声嗓,主仆俩一怔,同时往那头循目望去。
  聂紫纶一身鸦青竹纹锦袍,一条赭红素缎腰带,圈出伟岸的身形,腰间系着一串琉璃镶玉,俊雅的眉眼,透着一抹清冷。
  白初虹忽焉想起,从前她曾听说过,濬王貌美无双,堪称东周第一美男子。
  甚至,在贵族之间更传说过一则笑闻,说有回邻国使臣来访,竟误将濬王认作女子,对他一见钟情,意欲重金聘娶,后来真相大白,才知道自己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如今看来,这传闻当真不假。
  聂紫纶的容貌确实生得极好,眉眼如画,肤白似玉,出身东周皇族的他,气质与学识自然要比贵族来得更好。
  这样优秀的人,莫怪会与士昌有着瑜亮情结,也难怪士昌对此人如此忌讳。
  「奴婢见过王爷。」茉香咚的一下便跪了下来。
  白初虹垂下眼睫,双手在腰侧轻拢,姿态娉婷的福了个身。
  「本王听你们主仆俩在那儿拉拉扯扯,就不晓得是有什么事,非得在我的屋外说不可?」最紫纶负手而立,弧度优美的下巴扬了扬。
  不顾茉香的眼神哀求,白初虹朝着前方走去,在聂紫纶面前停住。
  「王爷,能否进屋详谈?」她气定神闲的问道。
  印象中,韦宝珠不曾这般谦容的询问过他……聂紫纶不由得多留几分神,端详起眼前这个陌生的妻子。
  韦宝珠自认是王府主母,总把昔日在太傅府的做派搬来王府,他不允她随意进出他的书房,她偏要闹事,非得趁他进宫上朝时,大大咧咧的进书房待着。
  要不,便是与后宅那些女子争风吃醋,非闹得整座王府鸡犬不宁,方肯罢休。
  眼下,她竟然软声好语的徵询起他,莫非,三年下放田庄的时光,真能使人彻头至尾的改变?
  他不信。
  聂紫纶嘴角微微一挑。「好。」
  跪在廊上的茉香瞪大眼。王妃见着王爷,非但没有大吵大闹,反而好声好气,王爷竟也真的愿意让王妃进主院……莫非,王爷这回让王妃回来,真是打算重修旧好?
  思此,茉香感动得眼眶泛红,拉起袖子抹了抹睑。
  「茉香,起来。」前方传来白初虹淡淡命令。
  茉香怔住,望去。
  白初虹回身笑睐。「没听见吗?我让你起来。」
  「可是……王爷……」
  「你是我的丫鬟,是我的人,与王爷何关?」白初虹声嗓极柔,语调甚重。
  聂紫纶可不是傻子,他自当晓得,她这是说给他听的,意在宣示,谁也没资格动也的陪嫁丫鬟。
  这倒有趣了,从来只想着自己的韦宝珠,竟然懂得体恤下人,抑或她这是刻意做戏。
  但,她这出戏,是作给谁看?他吗?他治下颇严,亲疏有别,贵贱有分,他对待下人可从不心疼。
  「王妃……」茉香满目惶恐的瞅着主子。
  「我让你起来,你便起来,我让你跪,你才能跪,若是谁来你都跪,那么,究竟谁才是你的主?」白初虹不愠不火的教训道。
  茉香不敢有异议,连忙站起身,快步迎上前,往白初虹身后一站。
  白初虹扬笑,转过身,迎向面无表情,唯独一双美目铄铄有神,凝睇着她的聂紫纶。
  她微微福身,背脊却打得挺直,笑吟吟地道:「有劳王爷了。」
  聂紫纶眯起眼,薄唇轻抿,似笑非笑,领着她们主仆俩一前一后进了主院。
  想来韦宝珠这个正室在丈夫心底,确实颇不受待见,进了主院,聂紫纶也未领她进正厅,反领她进了西侧的花厅。
  花厅向来是接见外客的,尽管这外客得与主人够亲近,方能踏进主院,但韦宝珠终究不是客,而是府中主母……好吧,这个主母曾闹出丑闻,疑似与他人有染,是个受尽议论的弃妇。
  丫鬟送上了茶,又端了几盘糕点,离去时忍不住觑了白初虹几眼。
  白初虹一派淡定,掀开茶盖,一见青花瓷杯盏里的是大红袍,她长睫眨了眨,心下有了底,便将茶盖掩上。
  放下茶杯,刚刚抬眼,便对上另一双墨染似的美目,她不惊不惧,朝聂紫纶回以淡笑。
  「听说你改喝大红袍。」聂紫纶瞬也不瞬的说道。
  「妾身在田庄待了三年,许久不曾饮过这样的好茶,自然得趁此机会,好好一品。」白初虹淡笑虚应。
  这个濬王果真不简单。
  她假借训诫茉香,实则是在暗示他,她的陪嫁丫鬟谁也动不得,哪怕是他这个一家之主,亦然。
  而他,随即做出了反击。他特意给她沏了一壶大红袍,让她知道,她在晓月居的一举一动,全逃不过他的眼。
  其实,他不必这么做,她也晓得,他肯定在周围布了眼线,掌控她的举动。韦太傅的垮台并非偶然,而是他官阶高,锋头太满,自满得意,失了君心还不自知,私下更干起卖官位的勾当,几个儿子更因着父亲的权势,在官场上胡作非为,干尽各种脏事。
  少年皇帝向来忌讳这样倚老卖老的老臣,自然容不下作风日益嚣张的韦氏。
  韦太傅一被拔了官,几个儿子也因为涉嫌舞弊循私,甚至还牵连了几条人命,一一被斩首,连带遭殃的还有数不尽的朝中党羽,据她所知,皇帝还将整肃朝中歪风的重责大任,亲口交给了聂紫纶。
  为了这事,士昌已不只一次提及,他说他猜不透君心,皇帝明知韦太傅是聂紫纶的丈人,怎能将整肃之事交由他来做。
  如今,她成了韦宝珠,透过这具新身躯看清了这桩婚事,方悟透了一切。
  皇帝这是故意让聂紫纶与韦氏撇清,才不至于让濬王府也摊进这团烂泥里。
  皇帝这招着实高,却也显得聂紫纶为人冷酷,韦氏毕竟是他的姻亲,哪有女婿办丈人的理?这未免有违世俗礼节,太不近人情。
  按照通俗之礼而言,聂紫纶不该担下这个责,但是他偏偏担下了。
  由此可见,聂紫纶娶韦宝珠,不过是政治谋算,毫无一分私情。
  被拔了官,家产充公,罪及三族,再加上韦太傅前些日子在塞北暴毙而亡,至此,曾经能够只手遮天,让朝中百官竞相巴结的韦氏,算是彻底的废了。
  皇族不比寻常人家,况且,即便是寻常人家,怕是也容不下韦宝珠这样落魄的妻。
  聂紫纶愿意让她回府,不过是一个意外,看在旁人眼中,却是惊天动地之举。
  但这并不表示,聂紫纶愿意重新接纳她。
  相反地,她琢磨着他只是觉着好奇,觉着她判若两人的性子有古怪,行事慎谋心细如他,岂会放任她在濬王府里自由来去。
  她也清楚,她应该装傻装笨,演好韦宝珠该有的样子,好让聂紫纶不起疑心。
  不过,无论是谁来看,她就是韦宝珠,如假包换,也因此她有恃无恐,不怕任何人起疑。
  可倘若回到濬王府,昼夜都让人监看着,她便找不着机会出府去见士昌。
  是,她之所以不顾一切,也要顶着韦宝珠的身分,费尽心思回到皇京,甚至向聂紫纶百般低头,为的便是能等待良机,上安阳王府与夫君相认。
  甭管离魂换了躯壳这事有多离奇,她深信,只要能与夫君见上一面,凭着两人深浓的夫妻之情,夫君定会认出她来。
  为了那一日及早到来,她说什么也得让聂紫纶对她卸下心防,最起码她得挣得自由进出濬王府的权力。
  「你变了不少,本王倒是好奇,这些年你在田庄都是怎么过的?」
  聂紫纶长指摩挲着六角瓷口,美目含笑,漆黑的瞳仁里却不见一丝笑意。
  「田庄生活纯朴无华,让人能把紊乱的思绪理一理,况且妾身历经一场生死,方明白人生无常,许多事情也就看得更透彻了。」白初虹缓声道。
  「你把什么看透彻了?」「王爷的心。」
  聂紫纶墨眉一挑,手中那杯大红袍,轻烟冉冉,将他那张俊丽的面貌模糊了些许。
  「王爷对妾身并无一丝留恋,更无太多情分,王爷的心中并无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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