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子宴 第十章

  他凝视着她,褪去面上佯笑,苦涩道:「姑娘,我问你,倘若猎户杀了母狼,放过了狼崽仔,你道,这幼狼成长后,是要去寻那猎户晦气,甚而咬死他,还是自个儿离开那片山林,远离人烟,过着独立自在的生活?」
  墨成宁寻思片刻,长长的睫毛低垂,幽幽道:「倘若它能心无罣碍,自然离开是最好的。但若摆脱不了丧亲之痛,哪怕只有一丝丝悔恨,都会在痛苦中过活。若想问心无悔,那么报杀母之仇,抑或远遁山野,都是可行的选择,端看『它』如何作想。」
  荀非默不作声,她抬眼向上觑,荀非的面容背着光,瞧不真切。
  墨成宁想他需要时间厘清自己的情绪,便抱膝坐在他脚边。过了一会儿,荀非徐徐坐至距她三步之距的草地上,目光迷离缥渺。
  河畔草青青,两人无语,就这么从青天白云坐到落霞无垠。
  客栈窗边,荀非心不在焉地瞄着窗外景致,负责向他汇报京城状况的亲信刚离开,桌上放着一只玉环,在木质桌面上与晨曦相辉映。
  房门一敲,余平推门而入。
  「师哥,隔壁茶行有进木栅铁观音,我想打包十来斤回去。」他笑嘻嘻一屁股坐在荀非对面的圆凳上。
  一抬眼,发现荀非有些漠然,想起刚刚遇到的荀府亲信,赶紧敛容问道:「京城状况还在掌握之中吧?」
  菊非应了一声,回神道:「余平,可有方姑娘的消息?」
  余平颓然摇头。「尚未找到。听店家说,两年前方世凯兄妹曾经来访,他俩不喜在同一地久待,上个月有人曾看见方姑娘一人独行,说不定这当儿已经离开苏州了。要不要贴告示重金找人?」
  「他们似乎都挑乡间野路行走,我们明天起从这里沿路寻,」荀非指指地图。
  「再寻不到就贴告示。但依照他们行走江湖的事迹,我不认为她会是为财富所利诱之人,告示上要声称家里有人得了怪病,寻到她的机会会大些。」
  「原来如此。」余平恍然大悟。「这样一个好姑娘,可惜、可惜。」
  荀非直视他黑脸上的晶亮眼眸,说道:「余平,你我师出同门,自幼一块练武,我什么都不瞒你,我问你一件事,你老实告诉我你的想法。」
  余平赶紧打直身子,正色道:「我失去爹娘,孑然一身,全仰仗荀家扶养我,还让我与你一同拜师学武,师哥尽管问,我绝对、绝对不敢有半分欺瞒。」
  荀非笑道:「你言重了。」他语气转淡道:「我前几日想了很多,或许这么多年来,我操着复仇的棋盘,只是把自己推向杨烈的道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条路,弃子太多,你道我该继续走下去吗?」他是否错了?
  余平努起嘴,努力动着不常运转的脑袋瓜,他顺了顺这几年计划中被归为弃子的有谁,半晌,喃喃道:「杨芙、方姑娘……」不就两个吗?
  「师哥,你虽利用她俩,但是事成后尽力保她们就是了。我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她们大可不必卷进这场家仇纷争,尤其是方姑娘,她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他墨黑眼瞳起了几不可见的波澜。
  「可目前也没有其它既能保全荀家又作掉杨烈的办法,还是说,难道师哥你要放弃复仇?」余平愈想愈心惊,倘若苟非真要放弃复仇,他实在无法想象荀家一家老小的反应。
  京城荀姓一直是向心力极强、护短又排外的家族,因此,当年荀文解夫妻——这对让荀家引以为傲的佳人才子——先后成为大临厉帝的玩物后,其余荀家人居然还一个个入朝为官,简直令人瞠目,皆想原来号称最爱家的京城荀家不过尔尔。
  然而埋藏在表面下的事实是,他们渐渐取得年轻皇帝及首辅杨烈的信任;荀家在宫中的眼线越来越多,只待时机成熟,就要狠狠拔掉杨烈这个眼中钉。而荀非的人生,自然被定位为含恨的孤儿。
  一个为报亲仇而存在的孤儿。
  荀非带着习惯性的微笑,道:「不可能放过杨烈,不过倒是有其它法子……」
  他执起桌上玉镯,目带寒意地扫过它。
  「咦?师哥,我以为你昨日已将玉镯归还给那姑娘了。」依荀非个性,决计不会胡乱收下姑娘的东西,最近的师哥真是让他愈来愈难理解。
  荀非闻言,心下隐隐有些恼意,却仍是笑道:「这不是昨日那姑娘的,这是官家石小姐的玉环,刚刚家里派人送来的。」
  「石家?那个故作矜持的石小姐?」他浓眉夸张地上扬。
  荀非冷淡道:「记得去年初秋在杨烈宅邸的诸子宴吗?石家小姐不知怎地看上了我,此后石家便频频派人来说媒。」
  余平心想:那日恰是荀夫人忌日,头一次见师哥醉得那么厉害,酒酣之际,早忘了在首辅杨烈面前不可出锋头,以致老夫子出的诗题和对联全教他给答了去。如此醉态,又吟风咏月,举手投足尽是风情,在场女人不动心才怪。只是没想到当时一脸矜持的石小姐手脚居然这样快,真是万万不可小觑啊。
  但,那石小姐不是师哥喜欢的类型啊。不,严格说起,师哥从来没有表示过喜欢哪个女人,平常都只是应付地笑笑而已。
  他奇道:「你不可能娶她吧?那家里派人送这玉环的用意是?」
  荀非剑眉微扬,应道:「石家小姐要的是我的人,而石家看中的是我在朝中的前程,他们需要我当他们的傀儡,只要我娶石家小姐,他们愿意协助我拔掉杨烈。」
  余平满面不解,荀非解释道:「杨烈的宠妾是石家眼线,杨烈对她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只要石家下令,她便会在茶水糕点中下毒,慢则一年,快则九个月,就能要了杨烈那条老命。事后追究下来,也查不到荀府头上。」
  「下毒?是一直以来给杨芙服用的血牡丹吗?那东西哪能毒死他?」
  「是血牡丹,不过剂量会给得重一些。给杨芙的剂量轻,十五年内不致死,对杨烈不必这么客气,一年内绝对能让他不得好死。」他语气云淡风轻,好似谈论的是不甚重要的闲话家常。
  余平终于忍不住,紧张道:「荀大师兄,你该不会真要娶那捞什子石家小姐吧?我不想叫那人嫂子啊。」
  他继续咕哝:「你想,她整个人看起来苍白没精没神又扭捏作态、摆官小姐架子,还把我当仆役……重点是,诸子宴那日,她故作矜持,假意不和其它女眷抢着和你说话,连正眼也不瞧,却一回府就叫人送庚帖来了,这这这,这是扮猪吃老虎啊。」
  荀非失笑道:「余平,你倒是记得比我还清楚。我那日醉得不省人事,压根不知她生得什么模样。」
  「那……师哥,你真决定要与石家小姐成亲喽?」余平难掩失望,「还要当她石家玩弄政权的傀儡……」他愈想愈替师兄委屈。
  「这事还拿不准,荀家虽能为复仇用尽一切心计,唯独对荀家子弟的姻缘之事不轻易妥协,因而石家那边先暂时拒绝了。」他轻轻放下玉环,发现上面刻了石家小姐的名字,家里送这玉环来,是想教他自己决定吧?
  余平闻言松了一口气,他忆及荀家确实对有目的的婚姻十分鄙夷。他幼年行乞时遭人口贩子拐走,辗转到了荀府,荀夫人阮氏见他可怜兮兮的瘦弱模样,十分不忍,便让他和荀非一同拜师练功夫。在厅堂入师门前,师父要他们说说人生目标,五岁的荀非说想和爹爹一样在杏坛作育英才,但才四岁的他哪里懂那么多,便用软软的童音发下豪语:「我将来要娶千金小姐,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
  当晚即被荀文解给训了足足一个时辰,此后不敢再提此事。
  石家千金就是余平幼年时期心目中的佳偶,现在想来不禁好笑。
  荀非见他神情,回想起儿时的余平,笑问:「听我不娶她很是欢喜哪?怎么,你要和我抢那千金小姐?」
  余平赶紧道:「师哥,十多前的我定会和你抢那石家千金,可我现在对那种小姐避之唯恐不及,要娶,也得是个侠女。」他双手撑桌,凑近荀非,问出他心底一直搁着的疑惑。
  「师哥呢?你可曾对哪个女子动心?」
  荀非向后微微一挪,避开忽然凑近的脸庞。
  「不曾。」他回答得干脆,心中却浮现难言的情绪。
  蓦地,思绪拉回数日前的午后,天地间彷佛只有她与他,累日的烦躁透进一丝丝沁凉,毋须算计,毋须掩饰,只有令人眷恋的恬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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