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吟诗来作对 第十四章

  她面红若霞,努力维持着从容自在,浅笑道「老伯的水引饼美味至极,饼若韭叶,滑嫩弹牙,上头的臊子是羊肉酱成的,鲜而不膻,味浓喷香,难得的是汤清澈中见香醇,连我都能吃上满满一碗呢!」
  「粉团儿说好,那自然是极好的。」他兴致勃勃地同她分享。「你既喜欢水引饼,在北城鸣意坊里有个南宫大娘也是极善炮制的,她那水引饼可绝了,矂子用的是邻山猎来的野彘肉,又香又有嚼头……下回带你去尝尝?」
  「好。」她笑吟吟地看着眉飞色舞的他。
  一大一小水引饼送上矮案,果不其然肉香面香酱香绕鼻而来,雷敢迫不及待吃了一大口,随即赞了声好!
  「慢些吃,小心烫着了。」她凝视着他的目光有着不自觉的温柔宠溺。
  「粉团儿也吃。」他抬头对她笑,英俊好看的脸庞上有着一抹憨直热烈殷切之色,「是不是太烫了?要不我帮你吹吹?」
  卓三娘双颊发烫,连忙摇了摇头,取过箸来夹起水引饼,正要送入口时,突地近前响起了一个愕然又惊喜的叫唤——
  「三娘?」
  她手上的箸陡然一松,心轰地一沉……
  【第六章】
  夫绝世独立者,信东邻之佳人。既翠眉而瑶质,亦颅瞳而赪唇。
  洒金花及珠履,飒绮袂与锦绅。色练练而欲夺,光炎炎而若神。
  非气象之可譬,焉影响而能陈?故仙藻灵葩,冰华玉仪,其始见也……
  江淹。《丽色赋》
  雷敢目光一寒,戒备地望向那个胆敢叫唤粉团儿名儿的男人——
  他也注意到了她突然面无表情的神色。
  「三娘你……几时来到京城的?」那身型高挑气质文雅的青年失神落魄地盯着卓三娘,脸上是震惊、喜悦,还有一抹掩不住的羞愧。「世、世伯这些年可好?你……可好?」
  「粉团儿——」雷敢胸口突地紧得发闷,呼吸凝滞不顺起来,眼神略带不安地投向她,欲言又止。
  ——这鸟蛋是谁?
  「赵郎君。」卓三娘神情平淡地对那青年微颔首,随即对雷敢温和一笑,目光温暖。「怎地不吃了?」
  「吃!当然要吃!」雷敢瞬间乐了,又眉飞色舞起来,不忘故意在那没眼色的傻鸟面前殷殷勤勤布饼儿。「来,你也多吃些。等会儿我买烧栗子给你甜甜嘴,我听说你们小娇娇最爱吃这些甜物儿了。」
  她明明心绪微乱,却还是被他逗得莞尔。「这季候哪里有栗子可买?」
  「欸?」他一下卡住。
  「买蜜煎吧,」她抿唇笑道,「渍得酸酸甜甜的,我素来也喜欢的。」
  「好好,都买,全买!」雷敢浓眉飞扬,笑呵呵地频点头,傲娇得意地朝着那傻鸟哼了一声。
  老子的粉团儿眼里只有老子,你这傻鸟算哪根葱哪头蒜?还不快快滚!
  赵砚不敢置信地呆立在原地,俊秀斯文的脸庞浮现了抹深深的悲伤。
  「三娘,你可还记得……」他颤抖着吟了起来「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螽斯衍后麟趾呈祥,谱鸳鸯之盟?」
  卓三娘身形一僵,脸色有一霎的苍白……再对上雷敢满眼关怀心疼担忧的目光后,那曾经附骨吸髓般的旧日伤痛羞辱感,彷佛也渐渐淡去了大半,她不自觉地对他露出浅浅的、却温柔的安抚笑容来。
  ——我无事的。
  她正要开口冷嘲反斥赵砚,雷敢已经抢先动作了。
  「傻鸟,」他浓眉高高挑起,脸上似笑非笑,眸底隐有杀气一闪而逝。「老子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方才践的是哪路子酸文,老子只知道粉……我家三娘不耐烦看见你,识趣的话你立马走人,否则别怪老子手痒想拿人开刀了!」
  赵砚踉跄后退一步,先是面色惨白,接着痛心疾首,一脸愤慨指着雷敢的鼻头道「你、你满口粗鲁无文,简直辱没我辈之耳,圣人有云「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三娘何其清雅,德行芬芳如兰如麝,怎么会被你这莽夫恶汉缠上了?」
  雷敢浓眉横竖,霍地起身,高了赵砚一个头的身形健硕矫健,霸气凌人,几乎一根手指头就能当场摁死他!
  「你这傻鸟满嘴放什么狗屎屁?」他勃然大怒,眼中厉色毕现。
  「你自心中有数!」赵砚心尖一缩,可想到温顺的三娘定是被这莽夫霸王强扣在此地相陪,那股子倔强傲然的书生意气又直直冲上脑门儿,顾不得莫名发寒的后颈,逼迫自己站得挺直,下巴昂得高高。
  「嘿!」雷敢大掌指关节啪啪作响,忽然冷冷地笑了。「老子很久没有这么想杀人了,你小子,今天有福了。」
  「你——你想做什么?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赵砚俊脸倏然失色,却努力凛然不畏地痛喝。
  「赵郎君,阿敢是我的人,」卓三娘缓缓起身,走到雷敢身前,娇小身子护挡着高大的他,嘴角勾起抹冷笑,讽刺地看着赵砚。「谁敢找他麻烦,就是同我过不去。」
  「粉团儿……」雷敢瞬间化身巨大忠犬,乐颠顚地差点自后方扑抱住他心爱的小娇娇。
  粉团儿威武!粉团儿好样的!
  「三娘,你……」赵砚则是面色青白,备受打击,满眼沉沉的失望。「你怎变成如今这模样了?」
  「我变成哪样儿就不劳您过问了。」她挑眉,皮笑肉不笑。「您是庆城郡守家的乘龙快婿,青云可期,又何须同我们这些平民老百姓过不去呢?况且,是非对错,这天下还是有说理的地儿,您别忘了,这里可是天、子、脚、下。」
  赵砚彷佛挨了一记闷棍,颓然地伫立在原地,似还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一个字也说不出。
  终究,是赵家对不起卓家……他,对不起她。
  ——在回「琅环家」书铺的路上,雷敢和卓三娘都很沉默。
  雷敢是抓头挠耳,神色犹疑,却始终不敢启唇相问;卓三娘则是平静地踩过青石铺道的路上,一步步都沉稳而坚定。 她冷静得让他莫名发慌。
  「那个人……」雷敢喉头忽然要命的发干。
  「他叫赵砚。我两岁与他定下娃娃亲,十二岁那年他家退亲,」她眉眼清冷,语气淡然。「所以我是个被退过婚,清誉名节受损的女子,如果今后你觉不妥,日后再不相见,我也不会怪你的。」
  毕竟,最恨最怨的痛苦已在十二岁那年经历完了,过后的每一天,她都无比庆幸自己的命途已握在自己手上。
  再没有人可以伤害她和卓家什么了。
  话说出口,卓三娘以为她很潇洒,潇洒得毫无畏惧,却丝毫未觉自己手掌心冷汗湿透,心口好紧好紧。
  雷敢倏然停住脚步,黑眸死死地瞪向她。
  她感觉到背后这高大男人浑身紧绷的怒气,闭了闭眼,丝丝缕缕的悲哀和绝望感逐渐禁箍束拢而来……果然一切都结束了吧?
  她所贪求、恣意、放纵的……
  「卓三娘!」雷敢暴喝咆哮了一声,下一瞬,她的身子突然被个宽阔有力的怀抱紧紧、紧紧地环抱住!
  她霎时呆住了,憋忍已久的一滴泪水自眼角震落。
  「你,你,你简直气死我了!老子是那种满脑子泔水酸汤的大混帐吗?」他一双长臂牢牢箍着她柔软的细腰,怒气汹涌又莫名害怕,见她恍惚的神情时,心下蓦地一酸。「不就是退过亲吗?有什么大不了?老子这辈子还从没订过亲呢,那不是更丢人?」
  卓三娘傻傻地顿在原地,脑子嗡翁然,心里原满满鼓涨的酸涩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怔忪和说不出的暖……
  他用力将她扳正到怀里,黑眸灼热的逼视她。「粉团儿,虽说不知当年你那娃娃亲是怎么回事,不过肯定是那傻鸟眼神不好,错把珍珠当成了鱼眼,今儿这才便宜了我,这等好事我只有高兴的,哪里会有那种乱七八糟的妥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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