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可容妾 第二十三章

  「六王爷说笑了。」刑观影淡声开口,因伤而略显苍白的脸让他的神情更加漠然。
  「说笑?」六王爷挑了下眉,这样的事岂能用一句「说笑」便解决?
  「若是说笑,母后何需暗地派私兵将你捉到此处?」话虽是对刑观影说,六王爷的目光却锁着太后。
  「刑某曾担任军师,脑袋多少有点用处,为太后消愁解忧一事,还能帮上一点忙。」
  闻言,顾生云瞪了刑观影一眼。是!他这一刀划下去,确实是替太后解忧了。
  「那这块龙纹印又该怎么说?既是说笑,你又何必割了它?」
  淡漠地望着六王爷握在手上的血肉,刑观影自嘲一笑。「那是一颗瘤。也许能一直相安无事,也许某一天会突然生疮发脓,变成一颗毒瘤。」垂眸,他看着拿起手绢按压着他胸前伤口的花静初,那惨白的脸色仿佛伤的是她。
  「以前,刑某无所谓,但现下,刑某开始贪生怕死了。」他伸手覆上她沾染着他血迹的手。「倘若能在瘤转变为毒瘤前割除保命,何乐而不为?」
  「割除保命?」六王爷不接受这样的说法。「龙纹印象徵的身分你岂会不明白?」
  「六王爷看错了。」刑观影坚决否认:「那不过是一块腐肉而已。」
  「你……」皱起浓眉,六王爷转向太启。「母后是何时知情的?」
  太后紧抿着唇不发一语,目光迟迟不与六王爷对上。
  原本,她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若非皇上要她别再为了拒婚一事为难刑观影时漏了口风,这样不得了的大事不知还会被隐瞒多久。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就算不能赶尽杀绝,也得永绝后患。
  「原本本王还不明白为何皇上说他错了,错在不该用赐婚七妹一事逼刑观影表明身分。」原来如此。本是同根生,如何能成亲!「但母后,您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不这么做?!」太后怒吼一声。「那个贱婢和先皇生的野种凭什么待在皇室?!凭什么当你的皇兄?!」
  「所以四皇兄当年突然失踪是您下的手?」
  「是又如何?」太后仰高下巴。「说什么也不能让那野种坐上皇位,一丁点机会都不能有!」她护着自己的儿,何错之有?
  「啊!」六王爷震惊得朝后退了一步。身在皇室虽已心里有数,但亲耳听见太后说出的残忍事实仍是难掩心伤。
  怪不得。
  怪不得,他总觉得每当皇上提及刑观影时老是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
  怪不得,十年前刑观影辞去右相之职时,皇上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怪不得,他每次见着形观影时总有一股说不上的亲近感觉。
  但,他不能怪母后,后宫里的争权夺势与勾心斗角并不输政治上的操弄。只是他没想到遭受如此残忍对待的刑观影当年竟仍毛遂自荐,亲赴战场为皇室赢得一场又一场的胜利。
  「本王问你,」六王爷看着刑观影。「当年你上战场的理由?」
  「当然是因着刑某的私心,」为了他梦中的女子能否极泰来。
  「想藉此功高震主,被拥为王。」语毕,他不在意地扬了下唇。「结果只挣了一个右相之职,一气之下便辞官不做了。」
  哼!顾生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样的谎话亏他说得出来。
  「王爷,我是刑观影。」刑观影正色道。
  「就只是刑观影而已。」和芸芸众生一般,只是个普通人,只是个想要有人爱、有人疼的普通人而已。
  听着听着,六王爷蹙起了眉,仿佛有什么牵连被切断了。
  「至少你还是个军师。」只要还在朝为官,便不怕他失去联系。
  「军师任期,上个月已满。」
  「何意?」
  见刑观影没有解释的打算,顾生云只好接口:「十年任期确实已满。」
  「什么十年任期?」
  「十年前,观影辞去右相之职时,皇上要他再当十年军师,藉以挽留。」当时的顾生云偏偏在场,刚刚好当见证人。
  「十年期满,便让观影自由。」
  「自由?」这两个字让六王爷很不满。「你想去哪儿?」
  刑观影朝着太后颔首。「承蒙太后恩泽,除下身上这颗瘤,去哪都成。」这是条件,换取日后平静所需付出的代价。
  「不留恋?」
  闻言,刑观影低声笑了,微微震动的胸口让花静初的心颤了颤。
  「六王爷有所不知,刑某所留恋的绝不会轻易放手。」刑观影环在花静初腰上的手收拢了些。
  留恋的,绝不轻易放手?六王爷的眼微眯。反之,轻易放手的,绝不留恋。当真无法挽回?
  「今后,你会在哪?」六王爷总觉得不能就这样让刑观影离开。
  「内人还需要花主。」倘若能拖住花主,或许还有一丝机会。
  「花主可不能就此撒手不管。」被点名的花静初恍若未闻,满心满眼只有刑观影的伤。
  「静初。」刑观影在她耳畔低唤一声,只见她眼睫轻颤了下,心神却迟迟无法回应他。
  见状,他心口一暖,歉疚之情也油然而生。那种恨不得代之而伤的心情他懂,也清楚花静初此时内心的感受。
  「王爷的交代刑某必如实转达。」刑观影向六王爷致歉:「请原谅花主的失礼。」
  「要本王原谅可以,日后请花主亲自到王爷府一趟。」机不可失,六王爷可不会错放。
  「是。」唇微勾,刑观影半掩的眸底闪过几许暖意,几许堪称「兄弟情」的淡薄情意,但也仅止于此了。「太后与王爷若无其它吩咐,请容许尔等告退。」
  抬眼,太后看着态度依旧淡漠有礼的刑观影,心里对他的诧异是有增无减。位高权重的皇亲国戚谁不攀求?她以为此行必定困难重重,甚至得大动千戈,因此暗地里还布下了不少人马。
  岂知,刀是动了,血也见了,伤的却只有一人。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皇上说的那句「他,绝不是母后该防之人」是何意了。但就算如此,就算从头来过,她仍会这么做,更不会后悔。
  心慈手软成不了大事,这是她的生存之道,为了保护自己所拥有的,再卑鄙的手段她也使得出来。
  要怪,就只能怪他自己生不逢时。
  感受到六王爷的注视与催促,太后侧过脸庞冷声开口:「走吧。」
  心下暗松口气,刑观影冷眼扫过这个他曾经生活过,如今已残破不堪、毫无留恋之处的废墟一眼后,搂紧花静初的腰一同躬身行礼。
  「谢太后、六王爷。」
  「静初……静初……」
  耳边好似有人不断地呼唤她。
  头微偏,她见着了一张熟悉脸孔,而那亲吻起来总是比她的唇还冷上几分的唇瓣正对着她张合。
  「静初。」
  是了,是她的爷在唤她没错,不称「花主」,而是「静初」。
  心下一喜,她嚅着唇欲回应,贝齿却上下撞个不停,发出咯咯咯的声响;抬手掩唇,手亦抖得无法控制。
  不仅如此,她全身上下肌肉抽动,胃部甚至因剧烈痉挛而令她开始干呕不止……
  「来,深吸口气再慢慢吐出。」刑观影和缓、稳定地拍抚着她吐弯的背,清雅的嗓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我没事,别担心……」
  呕吐趋缓后,她立即被一副温暖胸怀紧紧搂抱着,任炽热暖度透过呼息、穿透衣衫,一点一点煨热她冰冷僵硬且不住颤抖的身。
  她不知晓自己是怎么了,也不清楚该如何止住这不受控管的抖动,只能用双手攀抱着刑观影,依着他的指示一次次深深呼息。
  终于,当那抖颤渐渐缓和,她嗅闻到了腥甜气味——为了拥紧她而挣裂的伤口淌出的血腥味。
  「爷?!」大惊失色的她微挺起背脊,让脸庞离开刑观影的胸膛好检视伤口。
  「都是我不好……」
  「你只是吓坏了。」他握住她急欲察看的手,那仍隐隐发颤的手让他的胸口绷了绷。
  「被我吓坏了。」
  「是。」花静初点了点头,语气仍是极度不稳:「直到现下我才明白爷的心情。」
  见到他的伤、他的血,她已惊慌得六神无主了,那面对奄奄一息的她时,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若易地而处,她又会如何?
  她无法想像、不敢想像,那犹如毁天灭地般的恐惧只怕会彻底吞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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