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可容妾 第十五章

  她必须努力挣扎到最后一刻、最后一口气,毕竟这是她唯一能为她的爷故的事啊。
  嗯一声闷哼,她背心又受了一掌,落地前,她已失去了知觉,徒留一颗晶莹泪珠褂在眼角与泪痣相叠,似血也似泪……
  「公子尘缘未了,恕老衲无法为公子剃度。」
  位于深山的普陀寺虽有几百年历史,但因地处偏僻鲜有人知,香火并不鼎盛,前来参拜者几乎都是附近村落的居民,鲜少有外地人来。
  如今这个外地人已暂居普陀寺月余,平日也跟着僧侣洒扫、诵经、参拜、抄经,若非一身书卷气味,谈吐应对气宇不凡,远远望去就跟带发修行者没什么两样。
  「大师从何得知在下尘缘未了?」外地人说出口的疑问如春风拂耳般轻柔。老和尚呵呵一笑,并未针对这问题回答。
  「公子若心中有佛,处处皆是佛堂寺庙,不必拘泥于是否剃度或是否在庙供奉。」
  「大师明知在下非好佛之人。」外地人挑明了说。
  「出家不过是一种逃避。」
  「公子想逃避什么?」
  抬眸,外地人如黑夜星辰般的眼直直注视着老和尚。「大师可相信轮回?」
  「佛曰:六道轮回。前世种什么因,今生便得什么果,因果循环,轮回不休。」老和尚宣了声佛号。「公子心中有疑惑?」
  「在下时常梦见自己怀里抱着一名断了气的女子哭得伤心欲绝。」外地人诉说着自己的梦境。
  「敢问大师,这是何因?是何果?」
  「这……」因果之事牵涉甚广,非三言两语能道尽。
  「算命的说,在下不能爱人。」老和尚虽语带保留,外地人倒不在意和盘托出:「在下所爱之人必因在下而死。」
  「公子相信?」
  「三人成虎。」见过他的算命师皆对他说出同样的话,他还能铁齿吗?
  「因为不愿让人无辜丧命,所以选择避世?」
  「说得好听是如此。」外地人落落大方。「其实只是在下嫌麻烦,不想再蹚那样的浑水。」
  「还是不想再尝到那椎心之痛?」老和尚眼中有着涧悉一切的了然。
  「明知结局如此,就不该重蹈覆辙。」
  「因果、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已经注定好的事情,任谁也躲不了。」
  「大师之意是要在下放胆去爱再用力悲痛,不断在爱与痛之间轮回?」那痛,虽在梦中,却是扎扎实实地刺入心坎,深人骨髓。
  他想,梦中的「他」必爱「她」极深,否则那声嘶力竭的哭声与血泪不会如此令人动「生、老、病、死,也是一种轮回,若因为怕失去而不去爱,便本末倒置了。」
  老和尚面露微笑。「公子避得了这一世,岂避得了下一世?倘若这是公子与那位女施主的情缘,公子又怎忍心让女施主生生世世苦苦找寻?」
  「至少,她每一世皆可以活得久一点,伤痛少一点。」而非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和尚双手合十。「公子若有救人之心,不如广结善缘,并将功德回向女施主,或许能以此化解女施主的死劫也说不定。」
  「广结善缘?」
  「是。」老和尚耐心渡化。「布施、行善、扶弱济贫、伸张正义等等皆是功德无量。」
  「那……」外地人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挽救百姓免于生灵涂炭呢?」
  「那将会是天下百姓之福。」
  「是功德?」
  「是功德。」
  「那好。」外地人薄唇上牵起了笑,如释重负。
  「公子想怎么做?」
  「上战场,将那该死的扰民之战结束掉。」外地人又笑了。
  「若因此战死沙场是否便不算逃避?而那女子也因此得以换来一生安泰?」这一举数得的作为似乎还挺划算的。
  「公子——」
  「大师,」外地人打断老和尚的话。「倘若在下侥幸平安归来后真与那女子相遇、相爱了,那在下所做的一切功德真能抵那女子一命?」
  说到底,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那名女子的生死。
  连人都还未见过就已经为了她设想众多、思虑甚多,连命都可以不要地护她周全。
  这样对她的他,若不是已经爱了,是什么?
  「阿弥佗佛,我佛慈悲。」老和尚慈爱地看着外地人。「若真有那么一日,老衲必陪同公子长跪佛前,祈求佛祖大慈大悲为公子寻得一线生机。」
  咚咚咚咚。低沉浑厚的鼓声于鼓楼响起,瞬时传遍整座寺庙。
  睁眸,胡子花白的寺庙住持凝望面前佛像的眼神宁静且祥和。
  十二年了。
  与那位公子一别十二年,然当年的对话情景依旧历历在目。
  十二年来,寺庙年年于同一日收到白米与干粮的捐赠,捐赠者虽不曾记名,他却清楚知道必是那位公子的捐赠,也藉此了解到公子一切安好。
  这些年来,国家日益富强,百姓日渐安乐,人人皆称颂当今圣上仁德,他却由衷感念那位公子的善行。
  「师父,该用晚斋了。」一名年约八、九岁的小和尚前来请住持用膳。
  「阿弥陀佛。」低宣一声,住持向佛祖拜了一拜,让小和尚扶了起来。
  「师父,下雪了,晚膳后我再搬一床棉被到您房里。」
  「云空真乖。」住持摸了摸小和尚的头。「近日将有贵客到访,记得告诉大师兄准备好客房。」
  「是。」看着住持带笑的和蔼面容,小和尚忍不住问了声:「是师父的友人吗?」
  闻言,住持呵呵笑了。「是天下苍生的恩人,也是师父等待之人……」
  他很安静,安静得令人感到害怕。
  他很专注,全部心力全放在怀中女子身上,一瞬不瞬。
  他的掌,护着女子心脉不曾稍移;他的唇,紧紧抿成一直线不再淡扬;他的面容,如冰雪般冷酷,唯有凝望女子的眼神不带丝毫冷漠之色,反而凝聚着一股说不上的哀愁,让人见了便感同身受,心里为之一酸。
  如此伤痛的刑观影,顾生云不曾见过;但如此冷漠难亲的刑观影,顾生云见过。只见过那么一次,已教他终生难忘,他还以为这辈子只会见过那一次的……
  他不奢望刑观影不为花主报仇,他只希望花主能否极泰来,藉此冲淡一些刑观影的仇恨之心,化解一场腥风血雨。
  只是……太后这回闯下的祸,他真不知该如何弥补与挽救……
  「观影,换我来护住花主的心脉吧。」这是顾生云目前唯一能做之事。「你已经不眠不休两天两夜了,还需一日夜方能抵达普陀寺,再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
  刑观影没回话,却将手收拢得更紧,微敛的眸不断观察着花静初的脸色。
  「观影……」顾生云叹口气,妥协着:「不然你吃下这颗养神丹吧,只有你好,花主才能好。」
  仿佛接受了顾生云的说法,刑观影抿直的唇动了下。
  见状,顾生云赶忙将丹药塞进他嘴里,深怕错失良机。
  丹药一人口,一种甘苦气味直冲喉头,一股温暖热流直下丹田,让刑观影赶紧闭目敛神、调养气息,将丹药的药效发挥到极致。
  半晌,刑观影缓缓睁眸,挣出喉的嗓已带哑:「为什么?」这三个字似问他人也似自问。
  「观影?」顾生云似乎察觉到什么似地头皮一麻。
  「我明明说过任何不满皆针对我一人而来。」拒婚时,他已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为什么要对无辜的她下手?」
  那如冰雹打在铁板上的嗓音,直往顾生云心里头冷去。
  「我想,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等花主痊癒后,我定让太后给你一个解释,给花主一个交代,好吗?」
  「交代?」刑观影抿紧的薄唇哼了声。谁要听这种东西?「擅自动用私刑把人打得只剩一口气,再随便拿个理由来搪塞便是太后所谓的交代吧。」
  「不会的,我——」
  「她肋骨全断,五臓六腑皆受重创,输人她体内的真气只能护住她的心脉而不能治癒她的伤。」他伸手抚着她苍白泛凉的面容。「你说,我是不是即将要失去她了?」
  「不会的。」顾生云脸色大变。「咱们不是正赶往普陀寺求大师救花主吗?大师一定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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