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今宵多贞重 第二十章

  可侯府的锦楼绣阁、华衣玉食,对此刻的风珠衣而言,就只代表着「麻烦大了」四字。
  「可是主子说了……」
  她停下脚步,眼神一凛,竟出奇透着一股和完颜猛无异的威严压迫感,香丁和细芽霎时一颤,本能噤口。
  她黛眉微挑,「我的外衣,谢谢。」
  香丁急忙去屏风后取来一袭唯有贵族仕女方有资格可着上的菱花芙蓉锦大袍,细芽则是捧来了一双点翠金缕鞋。
  ……穿上这一身,岂不是更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吗?
  风珠玉嘴角微微抽搐,强忍着揉眉心的冲动,「那个……朝廷曾颁布谕令,非士族者不可着菱花芙蓉锦、霜华榴花缎,违者号枷十日,罚帛五匹。」
  「您是主子亲点的贵妾夫人,谁敢不敬?」香丁笑咪咪道,结果更是火上浇油。
  又是去他的贵妾!见鬼的夫人!
  风珠衣深深吸了一口气,强捺下翻案暴走的冲动,环顾四周,终于瞥见自己的披风已被洗净熨好,整整齐齐地挂在雕花架上。她越过香丁和细芽,利落地抽过披风,包裹住身子后便大步往外走。
  「夫人且慢!」侍女们大惊失色,急忙追了上去。
  她充耳不闻地想快步出房室,满心满脑都是趁着正主儿还未回府前快快躲回家。
  就在此时,她疾行带起的风劲儿却刮落了置中矮案锦盘上的一只丝绢,轻飘飘落于脚边的一抹鹅黄阻住了她的脚步。 风珠衣心猛然一个怦咚,低头垂眸看着脚边这眼熟的鹅黄绢布。
  这不是她在山洞中撕下来给他擦拭,却被他塞进怀里硬说是「定情信物」的裙角吗?
  她手有一丝轻颤地拾起,看着干净得彷佛新裁制的鹅黄裙角,脑子一片乱糟糟,脱口而出——
  「这不是脏了,怎么还没扔掉?」
  那时候她在山洞里剥开……咳,自己和他的衣衫时,这劳什子的「定情信物」也跟着他的外衣、中衣落了一地。
  「主子亲自洗净了,还在熏笼上烘了许久。」细芽小声解释。
  「结果烘到一半,安管家忽然来报,皇上急召主子进宫。」香丁也赶紧替主子「证明清白」。「主子怕皱了,便命奴等务必要仔细烘干妥当,等他回来收。」她怔怔地听着,不知不觉,心软了一塌胡涂……
  傻子,我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苦苦强求?
  「您还是等主子下朝回来好不好?」细芽见状大喜,忙劝道。
  「是呀,主子真的很担心您,进宫前还千叮咛万交代了奴们要好好服侍您,若您醒来,万万不能让您饿了渴了一星半点的。」香丁眼巴巴儿地望着她,小脸可怜极了。「奴们绝对不能有负主子所托,您要是走了,奴们马上以死谢罪。」
  这下,她的脚步确实再也迈不开了……
  半晌后,心里再也分不出是喜是甜是欢喜是苦恼的风珠衣揉了揉鼻子,咕哝道「那我去园子里透透气儿总成吧?」
  「成成成!」香丁和细芽笑逐颜开,点头如捣蒜。「奴们陪您逛去。」
  「不用不用。」她那张脸也不知在发烫个什么劲儿,心慌意乱下随手将那「定情信物」塞给了两人。「你们,咳咳,继续烘继续烘!」
  香丁和细芽就这样傻乎乎地看着未来的「贵妾夫人」像兔子似地窜得不见影儿。
  「……都干透了,还烘吗?」
  「……夫人说烘就烘。」
  「噢。」
  于是两个傻冒儿就继续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方鹅黄裙角,郑而重之地凑围在熏笼前,认真执行命令去了。
  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
  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
  蛾娥红粉妆,纤纤出素手。
  昔为倡家女,今为荡子妇。
  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
  汉。乐府〈青青河畔草〉
  「……咱们定国侯府何等高贵,几时连阿猫阿狗都能溜进来弄脏地儿了?」一个娇嫩中透着明显刻薄的嗓音响起。
  在园子里晃了半盏茶辰光,还是理不清胸中那团如棉似絮、纠缠得人心乱的风珠衣,闻声背脊一僵。
  她停下脚步,忍不住暗骂了句风霞光听了定会「花容失色」的粗话,可转过身来时,娇媚的小脸已是笑意吟吟。
  「可不是呢,」她笑靥如花地看着面前几个打扮描画得艳色动人的女子,「尤其那阿猫阿狗最爱胡乱吠人了,方才吠得我吓了好大一跳哩!」
  「你这贱人在说谁?」
  她笑得更灿烂了,亲亲切切地道,「哎呀呀!确是阿衣失礼了,身为客人确实不该越俎代庖的,这谁家里没几只恼人不听话的猫狗?主子都没发话了,我做客人的又哪里好管教?」
  「贱人!我家侯爷只是一时贪鲜罢了,别以为你真是什么天仙妃子,能把侯爷的心给勾走——」那美姬愤怒的欺近,一根纤纤指尖几乎戳到了她鼻头上。「我呸!」
  风珠玉脸色一沉,毫不客气地扬袖挥去了那美姬的手,怒极反笑道「这位夫人好生厉害,我曾听闻过有人能张嘴放屁,原来便是您这样的,真真是教我等小民长见识了。」
  美姬闻言大怒,扬手作势就要狠狠掌掴而来,却被一声清脆嗓音唤止住了——
  「姚儿妹妹且住!」
  「呀,汝姬姊姊可来了!」众姬见状,忙簇拥过去,莺声燕语七嘴八舌争相告状起来。
  「汝姬姊姊,这下三滥的伎子真真太不识好歹了,还没进侯府就敢这般耀武扬威,简直把咱们都当成死的了。」
  「嚣张至极,莫不是以为这侯府都是她的天下了!」
  汝姬微笑着倾听完,略微安抚吱吱喑喳的后院「姊妹们」,随即回过头来,对面无表情的风珠衣嫣然一笑,妩媚地款款欠身一礼。
  「珠衣大家有礼了。」
  「不敢。」她皮笑肉不笑,心中微带戒意。
  「珠衣大家,姊妹们也只是听说侯爷带回了一个新姊妹,想与之拢络拢络感情,却没料想到……」汝姬面上笑得可亲,软绵绵地好脾气道「只不过,珠衣大家您迟早是侯爷的人,倒不如趁此际和姊妹们亲近一二,日后也好结个善缘不是?」
  和那夜相比,果然是心思越发精湛进益了。
  她盯着汝姬一派侯府主母的温婉大度模样,不动声色,然心底对这一切却是涌起了股无法言喻的厌倦之情。
  ……这都算什么?
  一群女子斗个你死我活的,为了要博得一个男子朝三暮四、短暂又不可信的欢心爱宠,都顾不得自己是不是日渐变得面目狰拧可憎了。
  阿娘当初只阿爹一个,便已遭够了罪,更何况完颜侯爷后院的美人儿随便算算都比「绮流年」的班底还多上三五倍,她除非是让猪油蒙了心,活得不耐烦了,才会自找这样的苦头吃。
  看着面前这群或是对自己笑得不怀好意、或是怒目瞪视自己的娇姬美妾,她自然而然竖起的武装霎时烟消云散,只觉这一切没意思透了。
  曾经在某些时刻短暂出现过的悸荡,那些连她自己都不敢正视的怦然心动,终究敌不过现实火辣辣的巴掌。
  而她风珠衣,向来实际得近乎自私无情,压根不会为了那虚无飘渺的情情爱爱,将自己陷入如阿娘那样可悲可笑的境地里。
  她和完颜猛,注定是泾渭分明的两条河,一清一浊,一南一北,各奔天涯。
  「我不会。」她忽视胸口隐隐的刺痛感,淡然道。
  「珠衣大家的意思是?」汝姬美丽的眸子微眯。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她漫不经心地随手掸了掸披风上的微尘,猫儿似的杏眼望了汝姬一眼,「这姊姊妹妹什么的,我既没那福分也没那兴致,就不同众位夫人结那种劳什子的「善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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