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园饭香 第二章

  当然这些都是好听的,葛妮儿不愿说的那些,迎春也猜出了不少。比如,葛家盖了大院子,长子和她这个嫁来不到一年的长媳却住在大院后边这间破烂又阴暗的小土屋里……
  葛妮儿性情温柔却不呆笨,瞧见嫂子的目光落在窗下破旧的桌椅上,脸色就红了,小声说道:「嫂子,炕好像有些不热了,我这就去烧,省得冷到我的小侄子。」
  说完了话,她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窜出去了,这倒惹得迎春笑了起来。这个小姑娘真是单纯可爱,在葛家想必算是个「奇葩」了。
  葛妮儿跑出门,站在屋檐下拍了拍滚烫的脸颊,扭头望向前边不远的自家瓦房大院,心里暗暗埋怨娘亲。都一样是葛家儿子,怎么就偏心得那般离谱?明明是大哥舍命赚回的银钱,盖了新瓦房,却用要给二哥留间书房这个藉口,撵了大哥和大嫂住到这间破屋来。村里乡亲私下都在传闲话,害得她都不敢出门找小姊妹玩耍了。
  这般想着,她就打算回自家前院拿捆玉米秸秆,那东西好烧,炕也热得快。但是想起娘亲见到必然又会阻拦,已站在院子的她忍不住犹豫起来。
  这时见葛大壮肩头背了个粗布褡裢,手里拎着个柳条篮子从院子外面走进来。她立刻欣喜地迎上前,「大哥,你回来了。」
  葛大壮脸上闪过一抹笑意,略微点了点头,然后把手里的篮子递给妹子说道:「拿去煮几个,你也吃。」
  葛妮儿看到篮子里几十个红皮鸡蛋,忍不住欢呼道:「太好了,我刚才给嫂子煮面条,找娘要鸡蛋……」说到一半,她突然反应过来,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尴尬地说道:「我明儿个就煮。」
  葛大壮怎么可能猜不到妹子没说完的话,他微微皱了眉头,扫了一眼没有余烟冒出的烟囱,放下褡裢就从院子扛了五、六捆玉米秸秆。
  葛家新院子里,穿了一身藏青衣裙,又用蓝色帕子包了头发的王氏,正端了一瓢谷糠喂鸡,一抬头看见大儿扛了柴火去后边,就猛然摔了手里的瓢,指着那些咕咕叫的母鸡高声骂道:「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供你们吃,供你们喝,连句好话都换不来,还要往外搬我的东西。老天爷瞎了眼,怎么不降下个大雷劈死你们呢!」
  葛老头本来叼着旱烟袋坐在屋檐下搓玉米粒,听她骂得越来越不像话,忍不住开口拦阻道:「行了,少说两句吧。这些柴火都是大壮秋时拾回来的,他烧几捆也应该。这么小气干啥?赶紧做饭吧,天都黑了。」
  他本是说句公道话,想着息事宁人,可惜事与愿违。
  王氏听了这话就像火上浇油,原本三分气就变成了十分,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大声哭骂起来。「我王金花真是瞎了眼了,苦等到二十岁,被爹娘打个半死,才嫁给你这个死了婆娘的窝囊废。替你养孩子,又生儿育女,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结果老了还要挨你的骂,这是不让我活了,往我心口戳刀子啊!」
  葛老头被数落得脸色铁青,开口想反驳喝骂,不知想到什么又咽了回去。末了默默起身,躲进屋里去了。
  王氏又骂了半晌,觉得出了气,老头子也被她再次降服了,这才爬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土,目光彷佛能穿过新瓦房,看到那处破陋土屋。她低声冷冷说道:「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得给葛家当牛做马。一根草一片树叶都是我儿子的,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克死亲娘的贱种!」
  许是感受到了王氏声音里浓浓的恶毒和怨恨,正争夺着谷糠的母鸡们四散逃逸。不知哪个胆子小得厉害,路过王氏脚背时还留了一滩排泄物在她的脚背上,惹得她跳脚大骂。
  迎春本来吃了面又睡了,但迷迷糊糊之间好像听到有人吵闹,睁开眼睛探看时,却见葛大壮正伸手摸向她,于是惊得立刻瞪大眼睛问道:「你要做什么?」
  葛大壮两道浓眉微微皱了皱,手却不停,直接插到褥子下试了试温度后才淡淡说道:「炕热了。」
  迎春这才知道人家是好意,赶紧扯开话题掩饰尴尬,「外面是怎么了,我怎么听见有人骂街啊?」
  葛大壮却好像没有听见这句话,回身出去掩好房门,这才上炕放了自己的被子在孩子另一侧,然后和衣躺下。就在迎春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却突然开了口,「不必理会,睡吧。」
  迎春只觉得头上有乌鸦排队飞过,看来孩子的爹除了寡言,还有些慢半拍啊。许是身下的炕烧得太热了,她脑子里的念头还没打几个转就睡着了。
  夜里,她迷迷糊糊喂了两次奶,再听到孩子猫咪一般的哭声时,窗外的天色已经亮了。一睁开眼睛,她就看到葛大壮正姿势僵硬地抱着孩子,一抹调皮的阳光穿过窗棂照在他脸上,使得他原本英俊但稍显刚毅的面容又多了三分温暖慈爱。见孩子高举着拳头,他还会低下头,用脸颊小心翼翼地贴了上去,表情满足。
  迎春望着这对父子如此亲近,不知为何,眼圈突然就红了,无数酸涩的往事在她心里荡漾。
  那些孤单寒冷的童年岁月,彷徨无依的成长时光,她曾多少次期盼,有朝一日能找到一个好男人,组建一个完整又温暖的家。她要生个可爱的孩子,撒娇喊累,赖着老公换尿布、抱孩子。
  没想到虽然换了个时空,但她的愿望却在这一刻实现了,也许这就是老天爷可怜她前世孤苦,特意补偿她的吧。她闭起眼睛,极力不让眼泪流出来,因为在这个梦想成真的时刻,她应该欢喜大笑才对。
  葛大壮扭头看过来,只见两滴清泪正从迎春眼角滑下,那长长的睫毛被眼泪打湿,每颤动一下都像大石,压得他想叹气。先前诸事暂且不说,如今她为自己生儿育女,若是再委屈她就真有些说不过了。
  他放开孩子下了地,转身便出门了,迎春闻声睁开眼刚要喊他,孩子却闹了起来。于是她赶紧起身侍候这个小祖宗,待忙完,小姑葛妮儿又赶来照料她们母子。
  迎春吃了早饭,又同葛妮儿说了一会儿话,还是不见孩子的爹进来,忍不住问道:「妮儿,你哥干什么去了?」
  葛妮儿手里正端着针线筐翻捡绣线,随口应道:「他说要上山打一只野鸡给你炖汤喝,一会儿就回来。」
  迎春皱了皱眉头,没再多问,没想到葛妮儿嘴里的一会儿变成一日,葛大壮还是没回来。
  葛妮儿去院门口看了无数次,最后只能苦着脸安慰嫂子,「嫂子,我哥应该是回来之后又去谁家串门了,我这就去喊爹和二哥,让他们去村里找找。」
  「好,你去吧,不用惦记我。」迎春心里十分紧张,虽然她和葛大壮暂时还没生出什么感情,但好歹也帮他生了孩子,若是他出了事,留下她和孩子,孤儿寡母的日子绝对不好过。
  葛家村本就不大,不过七、八十户人家,从村头找到村尾也不过半个时辰。
  葛妮儿走去前院拉着刚要睡下的老爹一起去,她一个姑娘家,不好独自出门走夜路。葛老头还想喊二儿子一起,可是却被王氏硬是拦了下来,而且说的话很难听,把葛妮儿气得拉着老爹就走了。
  迎春抱着儿子在自家门内隐隐听到几句话,皱着眉头坐回炕头等葛妮儿的消息。她心头压着事睡不着,夜里头孩子闹腾了几回,她喂了奶,这小子就又安生了。
  眼见窗外的天色已是蒙蒙亮了,迎春开始有些急了,怎么葛大壮没找到,又把葛妮儿也搭上了。她抓过炕边的蓝布大袄,把孩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后,就要出门去。
  结果才刚推开两扇木门,就见葛妮儿远远跑来,双手撑着膝盖在廊檐下喘着大气。许是一夜未眠的关系,她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盘着的小辫子散了,鞋履上沾满了湿泥,眉毛上也结了一层白霜,显见是在外面奔走了很久。
  迎春赶紧上前扶着她心疼地问道:「怎么累成这个样子?你哥呢,还没找到吗?」
  「嫂子,我没找着大哥。村里所有人家我都去过了,谁都没见着大哥。刚才爹又去山里找了,你别着急,马上就有消息了。」葛妮儿生怕嫂子急出毛病,赶紧安慰两句。
  迎春皱了眉头,低头看看怀中孩子熟睡时还不忘咂咂嘴的模样,心里越来越沉重。今日是孩子的洗三大吉之日,若当爹的不在,如何举行各项仪式?况且亲朋邻里一来,还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闲言碎语呢,再者,她也真担心孩子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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