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造价千两的花船被撞得只剩下几片木板,船上的摆饰对象全部沉水,得重新做一艘,她足足心疼了几日,没想到柳暗花明,居然有人来认这笔帐,不但付清了造船资,还给了她二十锭金元宝,算封口费。
高官特别跑来道歉赔钱,绝对不会是因为他良心发现,十之八九是莫安华的关系——能够跟疏浚侯世子有仇,家世也不会差到太多,京城贵女,怎肯白白落水,自然会写信回家告状,自己算是间接受惠。
想想,开始专心绣起江南式样的荷包,待新船造好,莫安华又上船玩时,送给她感谢了一番。
莫安华拿到荷包,笑得不行,「艳丹你真有意思,明明都知道了,但见我继续穿着男装,就还是把我当公子看待,送荷包呢。」
「本就该如此。」
「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善解人意,天下肯定太平。」
两人原本不过是客人与姐儿,那个荷包事件后,倒是真的变成朋友了。
自己比莫安华大得多,也看得多,年轻的船姐儿活泼些,但年纪大些的船姐儿才真能说话,所以为什么采香湖上出船最频繁的姐儿通常不是那样年轻貌美,真少爷假少爷,甚至是一些贵太太,有时候真的只是想说说话而已——这是艳丹听到桃花说主人邀她到府一叙后,唯一能想出的理由。
莫安华见到眼前的棋格清一色的被放上艳丹的棋子,有点傻眼,这是她玩南磷棋最糟糕的一次。
「莫姑娘心不在焉,自然是艳丹得利。」
女人哎的一声,重新整理起棋子,「你说的对,分心做不了事情,可我现在真的是专心不起来,让你来,只是想有人陪陪我。」
艳丹一笑,温言道,「莫姑娘自己一个人住,是主子,又不缺金银,怎会突然多出烦心事?」
大部分的人绝对不会一下子就说自己心烦什么事情,而是需要慢慢的问,慢慢弓导,对方才说一点,说一点。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莫安华的女装,梳的是妇人发式。
能让疏浚侯在数日内冲到馨州善后,莫家在京城应该是有头有脸的门第,那样的千金小姐却是被单独下放到馨州这地方,不管中间经过什么,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清。
「老实跟你说吧,我因为不得丈夫喜欢,被赶出家门,他上月受伤,京城纷扰,便来我这儿养病,那也没什么,反正还有房间,各过各的就是了,可直到他进了门,我才知道原来他不记得过往的事情了,以前对我爱理不理,现在对我倒挺理的,也不怕你笑,我们成亲快五年,这一个月相处的时间,比过去五年加起来还多,他说以后会好好对我。」
艳丹看她神色,说起话来是无奈加上疑惑,并不是嫌恶的样子,知道她对丈夫并不讨厌,遂道:「姑娘还年轻,如此分隔两地总不是长久之计,不如趁此机会重修旧好。」
「你说这话跟我奶娘一样,奶娘高兴死了,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大概就是丈夫带我回京,两人好好过日子。」
「奶娘自然是疼小姐的。」
「可是你说,万一哪天他又恢复记忆了怎么办,然后又想起为什么讨厌我,再把我扔到馨州吗?我可不想来来回回折腾,我家也禁不起这样来来回回折腾。」
她当然知道女子还是要有个家庭才是正道,只是被「养病」一次,已经让莫家很没脸,再来一次,她这辈子真的只能出家了。
「姑娘的夫君可有说为什么讨厌你?」
「富贵迷人,京城人为了目的,有时候会不择手段,我想来想去,大概是爹娘在婚事上有些隐瞒吧。」
莫家虽然已经算是很好的门第,但贺文丞可是皇帝的儿子,也许当时说亲,爹娘也用了跟疏浚侯差不多的方式,也或许许婉妃根本没经过他同意就去跟皇帝求了圣旨强迫中奖,这才导致他婚后冷淡。
新婚之夜,她明显感受到他的怒意,隔日进宫奉茶,又明显感受到许婉妃的热络,丈夫不喜欢她,可婆婆喜欢,怎么想他都是犠牲者,而她,则是另一个。
至于那些信,大概,说不定,应该……是许婉妃让人代笔写的,荷包手帕自然也是到了许婉妃手里,如此才能解释,为什么她一次也不曾看见过。
京城为了想保住长远富贵,多的是奇葩招数,也许爹娘跟许婉妃一时想不开,算计了这场婚姻。
她不是没想过要问,可想起四哥四嫂,还真的只能算了。
「我那叫春菊的丫头,比我大几个月,是奶娘的女儿,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现在都两个孩子的娘了,大的今年四岁,小的那个才几个月,你见过刚刚出生的小婴儿吗,好小好小一个,养了几个月,也才长大一点点。」
莫安华在手中比划着大小,「软绵绵的,好可爱,白白胖胖的,小脸看着我的时候,就算不是亲生的都觉得贴心,看到那么小的娃娃,也不是没感触,「重修旧好」说来容易,只是不知道他的话能不能信。」
「姑娘的夫君可是言而无信之人?」
「这倒是没有。」莫安华干笑了几声,「我们以前没怎么说话,当然讲不上骗或者不骗。」
前几日等丁大夫来那个晚上,她坐在床榻边给他扇凉,虽然只有月光,但是还是能隐隐看到他的神情,只能用四个字形容:欲言又止。
欲言又止,欲言又止,还是欲言又止,
基于以前没什么交谈经验,莫安华只能装作不懂,继续扇啊扇的,直到大夫诊完脉,开了药方,连药都煎好,服侍他喝下,贺文丞终于挤出两句,「以前的事情我真想不起来了,不过以后,我会好好待你。」
那神情很温柔,就很像那日秋宴,他问她喜不喜欢树上的鸟儿,要抓下来给她一样。
说来没用,但她还真的在那个瞬间,有点心动。
如果他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那重新开始,好像也还行——她也想相夫教子,养儿育女,可是,如果就这么说好,好像又有一点不甘愿。
他可能是被设计娶妻,可是,她也是无辜的啊,五年的时间呢,还给他纳了一堆婉仪吉祥良女,哪个正妻喜欢做这种事情啊,真不好受。
一下纠结于他还没跟自己道歉,一下又纠结于可他又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最后的纠结就是万一他恢复记忆了,把现在的事情推得一干二净,那她是要找谁讲道理去?
艳丹鉴貌辨色,接着说:「这要说,其实姑娘的夫君大可直接行使夫权,姑娘也不能拒绝不是吗,不管是要回京还是留在这里,都不可能由女人拿主意,他愿意给姑娘时间考虑,其实已经算很难得了,姑娘年轻,不如给自己个机会吧,反正再糟也不过就是这样,可如果赌赢了,人生就会不一样了。」
这倒是。
贺文丞其实可以直接把她摁在床上,不会有人进来,也可以直接把她拎回京城,同样也不会有人指责,他是丈夫,想对她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他却愿意给她时间考虑,这几日也尽可能不来打扰她,实属不容易。
艳丹笑劝,「男人跟女人本质上是不一样的,女人说一件,做一件,男人说一件,可能做了十件。有件新鲜事情说给姑娘听吧,前些日子有个男人指了我的船,也不喝酒,就让我教他南磷棋,说他打听了,采香湖上我最懂这些异国玩意,花了五两银子船资,就为了让我教棋。」
莫安华笑了出来,「一个大男人怎么学这东西?」
南磷棋难登大雅之堂,基本上是后宅消遣用的,就算想玩,也大多是看棋谱自己学,让人教虽然省时,但总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我猜他若不是为了讨好心仪的姑娘,就是为了讨好喜爱的妻妾,不管那姑娘是谁,都真心让人羡慕。」
「这倒是,遇到有心人,是好命的姑娘。」有人愿意为她花时间花心思,那证明自己是被放在心上的,这样过日子才有意思。
「那公子在船上一个多时辰,除了问棋路,再无其它言语,想必平常也是少言之人,不管他学这棋子是为了谁,那姑娘大抵都不会知道这男人为了讨她高兴,做了这样的事情,要一个大男人去说,我为了你如何如何,是有些难度的,又不是菜市婆子,谁张口闭口说我做了什么,说穿了,那姑娘只会开心,不会去想这人怎么会,如何会——这就是我说的本质差异。对姑娘来说,「好好待你」也许只有四个字,但对有些男人来说,这四个字并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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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人不请自来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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