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家坏 第十三章

  他的眼中拢着能碰触她内心的东西,面庞刚正,眉间坚毅。
  他凝望她的方式啊,彷佛对她有着关怀,彷佛喜欢她、怜惜她,彷佛……彷佛他是那个“阿奇”……
  “阿奇……要不,你来娶我好了……我就嫁阿奇,跟阿奇骑白雪驹浪迹天涯去……”
  话顺口一出,那张深沈的男性面庞微起变化,目光如炬,盯得人无处躲藏。
  朱拂晓蓦地打了个颤,浑沌脑子顿觉清醒,如同夜风吹开掩月的乌云。
  她说了什么?
  她自怜自艾到要借醉装疯卖傻吗?
  朱拂晓,你可以再不象话些!
  自觉羞窘,她率先调开眸光,故作嘲弄地努努嘴。
  “放心,我不会逼鄂爷娶我,更不敢坏你姻缘。等咱们的事两清了,鄂爷想爱谁、想与谁白头到老,跟奴家可无关。”
  欲要收回的小手被他一把倒扣,她指尖泛凉,心头却炽热鼓动。
  “你想要的那个‘阿奇’,早已经不在。”他低沈道,粗糙掌心彻底感受到她全然异于他的纤细柔嫩。
  朱拂晓重新迎向他的注视,内心迷惘悸动。
  她不知该不该信他的话,倘若“阿奇”真已不在,那他就别再用那种搅扰她心绪的眼神看她,那眼神太真、太直钻心底,杀伤力太大,总让她醉不醒,而她绝非他要的那个人……
  “你想要的姑娘也早已不在。”
  她鼓起勇气回堵一句,已抱着要面对他怒气的觉悟。
  哪知,鄂奇峰却仍深沈看着她,像是不放过她脸上每个细微表情,那些她想掩藏的、想自欺欺人的,他都要深进。
  “我知道。”他哑声道。
  她一怔,觉得自己陷入迷障,一时间不知如何再说。
  不知说什么好,那就干脆不说,要想抛却内心纷杂,做的比说的有用。
  纤背微挺,她又攻击起他的嘴,诱吻、索吻、啃吮、纠缠……然而这一次,那张男性丰唇不作任何抵御,迎合着她,并在她以为掌控了一切时开始反击,成功夺取主控权……
  她唇舌技巧美妙,最后却败给了他的耐力和体力,再有,他根本不需调气,因为他屏息的能耐惊人,被他缠上,她满面通红,险些没气。
  她被抽光力气般瘫在他臂弯里,再次把脸埋在他颈窝,不是贪懒,而是偷偷替自己多争取几口呼息。
  “你……你……”还是好喘,她心脏怦怦跳,从未这般急如擂鼓。
  鄂奇峰也没好到哪里去。
  身体火热,左胸的热 流已化成岩浆,但思绪却是沈定许多,一些之前悬而未决的事,在这时都有了方向。
  十三年来,日日夜夜想着复仇,想着重建“秋家堡”,那些岁月早磨掉他原有的心性,如今的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连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也“迷路”了。
  然后,遇到她。
  他们各有各的忧伤,或者,同病该要相怜,既然遇上,就该认真对待。
  “我明日离开江北,三师弟那边还在等我消息。”他忽而道,沙哑嗓音微透激/情余韵,大掌抚着她的发。
  闻言,朱拂晓抬起脸容。
  “你和寒爷谈出结果了?”
  他点点头。“寒春绪这边一旦安排好,另一边也该收网。”
  “你和寒爷谈完就要走了吗?”她双颊泛红,眉眸有些怔忡,想到万一事情进行得不顺利,出了什么意外,那他……他……“一走了之,这算什么?”
  “我很快就回来。”他扶住她的肩膀,语气持平,但神情好认真,直直看着她的眸。“你我之约,我定然守诺。朱姑娘……你等我。”
  他虽仍守礼地称她“朱姑娘”,而非直接唤她闺名,那张刚峻严肃的面庞却似刷过腼之色。
  朱拂晓定定与他相望,心湖被风撩起一波波涟漪,一时间思绪纷涌……不知因何,只觉他所说的“守诺”似乎没那么简单。
  “你、你最好别教我等太久,要是大爷迟迟不来履约,奴家心一横,可要算起利息加天数,届时就不是三天、五天能解决的事,若不让你好好服侍我个三年五载,岂能甘心?所以你……你好自为之!”
  说到最后,她有些语无伦次,只是不胡乱说些什么,心里会更沮丧忧虑。
  揪着他前襟的小手忽然抡成拳,搥了他胸膛一记。
  “鄂大爷,你要再欺我、骗我,我……我就拿自个儿当奖赏,另赠黄金百两,赏给任何一个有本事把你揪回到我面前的人!”
  她这话说得让鄂奇峰相当火大似的,他面色陡沈,目中烁辉。
  他头一俯,换他以恶霸之姿,用唇堵了她的小嘴。
  【第六章 晓寒轻,霞颊印枕浓双华】
  七日后。江北定山坡。
  正是十五月圆时,月盘亮晃晃地悬于天际,皎光似水银,倾天而下,覆盖夜色。
  “鄂爷!身后——”
  听到多年来已与自己养出绝佳默契的手下张声厉喊,骑在马背上的鄂奇峰蓦地伏低身躯,手中的刀头棍往后一挥,把朝他背心连射过来的两支短箭斩落。
  今夜,“千岁忧”来到定山坡接盘的人马,全暗中换成他的人,擒拿这些人的同时,三师弟宋玉虎那边亦同时行动,强攻他们建于大江支流隐密处的巢穴。
  分散攻之,出其不意,不允出丝毫差错。
  有暗箭连发,皆对准他!
  这只守在暗处的“黄雀”让他浑身凛然,血肉如遭天雷轰打,灼烫绷紧,绷得死紧,额角突跳,青筋浮现,牙关几要咬出血来。
  尽管看不到那人,他却知道对方是谁!
  “铁环!九全!这里交给你们两个!”他扬声喊,将完全掌握住的现场交给两名手下和其它人,马头一调,去追那个发暗箭的人。
  “鄂爷——”
  “鄂爷等等啊!”
  他胯下白雪驹如一道银箭,把一干手下远远甩在后头。
  是那个人,他追了十三年的人,二师弟陆竞高。
  江北山坡在月夜清辉下起起伏伏,他看到对方骑着白雪驹的身影,那匹白雪驹让他心头一痛,想起当年师父秋如晦精心驯养的那几匹宝马,那些马遭抢,“秋家堡”毁于大火,此时他见到的这一匹,或者是当年那些马的后代。
  越想,血气翻腾得越是激烈,他呼息大乱,狂风扫打面庞,力道十足,他两眼仍发狠死瞪着,眨也不眨。
  很怕追丢对方。
  很怕断了这条线索。
  很怕辜负师父和师娘、辜负翔凤和四师弟。
  很怕对不住十三年前死于贼匪刀尖下、以及不及逃出“秋家堡”大火的那些家仆和牧工们。
  他人生就这么一个包袱,就这一个目的,不能完成,他无法放过自己。
  对方策马入林,他此时跟进绝非明智之举,心中纵然清楚,但无法停下。
  一入林,树影遮天,月光几难透进。
  “飕”地厉响,他感受到波动,刀头棍“咄”地再次劈开近身的短箭。
  他凝神细听,两眼仔细环视,又有三根短箭射近,他千钧一发间尽数避过。
  然后,他察觉一事,每次在短箭发出之前,定有细微金属碰撞声,像在扳动机括的声响。
  铮——
  就是这声音!
  这一次,他没有先设法避开,却是朝那铮响发出的方向,掷出手中的刀头棍。
  他掷棍的手法老练精巧,像是在无尽草原上捕捉野马那样,在奔跑的野马群中掷出套杆子,将选定的那头好马稳稳套住。
  下一瞬,短箭射入胸膛,他闷哼了声。
  他感觉得出,箭簇刺得不算太深,与十三年前他胸口和腰侧所中的箭伤相比,这次伤口将会浅了些,只是……箭上有毒。
  他如愿地听到一声凄厉痛叫,证明他那一掷确实奏功……他重创对方了吗?
  该死!毒跑得太快!
  他四肢开始感到沉重,不觉疼痛,而是涌起无边无际的麻感,五感变得迟钝,眼前像被墨水泼过,整幕的黑……
  鄂奇峰知道自己仍在黑雾中,看不见,周遭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
  如果这是他人生中最后的一段,是不是就不回头,一路摸黑走到底?
  不!还不够!他做得不够好!
  这么寒怆地去见师父、师娘,他要抬不起头。
  把燕妹留给三师弟,他相信三师弟会照顾好她的,但他曾在师父坟前立誓,必定手刃“秋家堡”叛徒,必定重振“秋家堡”声威。前一个誓言,他不确定是否办到了,而关于后一个誓言,难道要直接推到三师弟和燕妹身上,撒手不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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