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唬不过 第六章

  她虽然不很聪明,也晓得他说“窝进来”、“在一块儿”的意思,他又提到跟婚约有关的事了。
  以往爹常提起、邝姨也提过,她感觉不深,总能嘻嘻哈哈带过,像没事般抛到脑后去,但这事从邝莲森口中提出,不知为何她竟心跳加速,心音一声响过一声,热气一波波从脚底漫到脑门。
  喉儿有些紧,她润着唇,呐声问:“邝莲森,咱们俩……真要作夫妻吗?其实当朋友不错,你要有心仪的姑娘,那个‘指腹为盟’的婚约也不是非守不可。”
  “你真这么想?”
  “我……呃……”唉,她头晕、脑胀、心跳异常,要她说什么好啊?
  他的手从她的额面滑到颊畔,像在帮她撩开发丝,似有若无的碰触害她吐纳大乱,吸气、呼气都得小心翼翼。
  所以她对他的喜欢,仅是朋友间的情义?邝莲森细细端详她巧致五官,见她眸底生春波,双腮绽红梅,有什么正悄悄萌生……他若有所知,心绪莫名一弛。
  “朋友间得讲江湖道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是吗?”他薄唇略扬。“咱们之间有婚约,既作约定,我是非你不娶,你要我毁约,岂非陷我于不义?”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
  “你奋不顾身为我挡掉危险,有恩于我,为报此恩,我更该以身相许。”
  他说得好诚恳,但安纯君真被搅得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
  ……咦?他干什么?干么拿东西套她的颈?
  “这块玉佩玉质奇特,能吸附与散发气味,我已将它熏了奇香,这香气能长久持续,亦能防蚊虫蛇蝎靠近,你戴好,它是咱俩的定情之物,别随意取下。”
  她瞬间瞪大眼,眼珠子乱滚。
  定、定情?!定……江湖兄弟情吗?
  瞧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好似再自然不过,可是……她好多事还没厘清,和他之间的转变尚在适应中,怎么猛地又来一波?
  玉佩系着长长丝线,他边说边帮她挂上,跟着拨好她细柔发丝,调整好长度,让那块半个巴掌大的奇玉能安妥地落在她胸央。
  她低眉,傻愣愣瞅着。
  那是一块大黄玉,色润偏橘,雕成一颗大虎头。
  她再仔细瞧,发现虎儿的表情好憨,半点不威,两颗虎目圆滚滚,咧嘴的样子像在傻笑。好可爱。
  玉心散出香气,她心间波动。
  清冽气味一缕缕钻进鼻间,她陡地回神,缓缓拉开一抹露齿的笑,咧嘴神态跟那颗黄玉虎头颇相似,憨气。
  “邝莲森,你是怕又有毒蛇咬我,才送我这个好东西吗?它又香又滑,有香包的功用,又比香包漂亮,我很喜欢喔!”眨眨眼,她皱起鼻头、很捧场地用力连吸好几下,跟着又问:“你是不是也该全身都熏上这种气味以防毒蛇、毒虫靠近?那条小红蛇离你好近,你险些被咬哩!”
  “我会戴着同样气味的香包,便不怕被咬了。”他说谎顺溜,笑得温温吞吞。
  “嗯。”她点点头。“对了,说到那条小蛇,抓到它了吗?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红蛇,我爹懂医也懂毒,他要见到那条蛇,肯定——”
  “你也得回送一个定情之物给我才好。”阻断她的继续追问。
  “什、什么?”小嘴微张。
  邝莲森忍住笑,表情一派认真。
  他屈起一臂支着头,垂目细瞧枕上的红嫩脸容,她大眼睛先是定定然,然后溜溜转,似陷入苦思,他竟愈瞧愈乐。
  “……邝莲森,我没有东西送你……”好愧疚。拜托,她全身上下就一套鹅黄衣裙,没袜没鞋,连发带也给解下,哪来定情之物回赠他?
  “既是如此,今晚就陪我睡吧。”
  嗄?!这……什么跟什么?
  有没有这么随便啊?
  除了亲亲阿爹以外,她还没跟谁如此亲近过,连女的也没有,如这般面对面挨在榻上,呼息交纳,像同根分株的两棵山参。
  懵懵懂懂,弄不清楚他的意图,她张嘴又合起,抿抿唇瓣又试图发声,费了番功夫才挤出话。
  “陪你睡……是、是什么意思?”
  邝莲森无辜地眨眨双目。“就是陪我一块儿睡,还能是什么意思?”说道,他重新躺落,这次不是压她被角,而是直接掀被子钻进去。
  安纯君轻抽口气。
  她并非排斥他的亲近,反倒是喜欢得很,只是他一下子也靠得太近,没分没际的,她昏昏然,欢喜又兴奋,同时也深感迷惑,隐隐觉得不妥,却没法将他挡下。
  “邝莲森,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有点……”怪怪的?
  “你不是想知道红儿和小绿的事吗?我似乎又想起一些后续,你听吗?”
  她“啊!”地发出一声低呼,眸子瞠圆,立刻被引走注意力。“我要听!当然要听!”
  于是乎,坏心眼的俊美青年又开始胡编“邝氏奇谭”,加油添醋,内容务求精彩悬疑,兼具感人肺腑。
  “你想不想知道我老祖是用什么法子逮到那株千年活人参?这说来话长,也不知今晚能否说完……”
  他的声音幽幽漫漫,说着好听的故事。
  直到夜过中宵,月被掩进云后,连唧唧的虫声也歇止了,小姑娘的眼皮再也撑不住,她很费劲儿地硬撑,但真的不成了,倦累感如夜潮袭身,一波波打上,她终是合睫睡去。
  呆宝!
  邝莲森望着她睡熟的小红脸好半晌,瞳色忽地一深。
  作恶的念想陡然而生,他薄唇淡淡一勾,再次顺遂欲望的驱使,贴脸过去吻她的小嘴。
  【第三章】
  十日后,山里来的风带有水气,雨水将至未至。
  然,水气遇春寒凝作轻霜,“五梁道”倒是抢在雨水前又落了一场小春雪。
  春雪消停的这一日,“五梁道”有一批整理好的参材打算运往山外货栈,安大夫遂带着女儿上路,随运送的货队一块儿出“五梁道”。
  安家父女向女家主辞行之时,邝莲森并未现身。
  他懒得应付那种场面,能避就避。
  只是这次甚为诡异,他明明避开了,心头却有股说不出所以然的烦闷,让他尽管懒洋洋横在躺椅上,一交睫,脑中却浮现安纯君那双纯良眸子,她眼睛闪亮,两颊醉了般酡红,听他那则通天胡诌的“邝氏奇谭”听得津津有味。
  他似乎入戏太深,又或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作了梦。
  他已经许久不曾作梦,会作梦,是因为她吗?
  在那个久违的梦中,他来到自己虚构的奇谭里,那个唤作“红儿”的小姑娘哭得泪眼汪汪,因为小绿不见了,她如何也找不着……
  红儿的小脸跟她那张有些婴儿肥的嫩脸重叠在一块儿,她们生得一模一样,哭得凄凄惨惨,他心烦、气闷,想掉头走开,来个眼不见为净,却无法舍下。
  醒来时,窗外的午后天光透过竹帘细缝落在他脸上、身上,薄薄春雪化成水,“风雪斋”的屋瓦、石径和小园仿佛被清洗过,闪着舒心畅意的水亮。
  他静躺着,回想适才那个梦,心里讶异,嘴角有抹苦笑。
  这算什么?
  那直傻姑娘太好玩,他察觉到那种捉弄人的痛快,不想再放她走吗?
  他性情偏冷,要说阴险他也不否认,对人、对事他甚少执着,与安家小姑娘的热情天性和豪爽直率相比,根本是两个极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八竿子打不着……可现下打着了,还一发不可收拾,他能不苦笑吗?
  在他难得的胡思乱想间,突地,一阵怪风袭来!
  啪啦、啪啦啪啦……整幕细竹帘子被吹得高扬,几要被掀飞!
  不对劲!
  他倏地坐起,心头遽震。
  屏气凝神,他五感大开——风劲不对。气味不对。声音杂而躁动。
  飒飒、翛翛飒……又一阵怪风扑进,书桌上的整叠纸张猛地被带高,如雪花般满屋子乱飘,他的发也被打散。
  出事了!
  他拔身从窗子斜窜而出,轻身功夫俊极,如燕子抄水,伏窜的拿捏妙到巅毫,往远处那片蓝得奇诡的天际奔去!
  寻常步行需要半天的路程,邝莲森花不到两刻钟便赶近了。
  “五梁道”位在南端的主山发生坍塌,万年雪从最高的那座山峰滚落,聚成巨大雪团,逼近隘口时又夹带大量土石泥块,整个儿冲堵下来。
  他身形不歇,有道人影从他左后方抢出,来得无声无息。
  那人一身玄黑劲衣,绑着黑布头巾,大半的脸亦用黑布蒙起,仅露出两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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