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 第十二章

  或者……是有法子的……
  我要你。
  你要我……做什么事?
  被风刮得轻红的颊忽而大绽嫣泽,每思一回他那时的答复,还有那双闪烁着势在必得的神气的琉璃眼,她便心如擂鼓,浑身不争气地颤栗。
  她在地窖待过五日,整整五日,天枭不知去向。
  似乎认定她无路可去,亦料准她绝不会抛弃被囚在“白家寨”地牢的那些人,以及寨中受迫、敢怒不敢言的族众独自逃走。她单独一个要逃不难,偏偏心中难以割舍,他知道她的弱处,只要掌握这一点,便形同囚困了她,因此,已无须时时将她系在身旁。
  那可恶的男人简直无时不刻都在要心机。后来她才明白,当日受困雪峰洞室之中,大娘刻意为她指点出路,也是出于他有心的安排。
  生怕她当时一逃走,他要迁怒地对大娘下杀手,因此她支支吾吾地询问大娘的事,刚开始他先是不语,用一种好怪异的眼神瞅着极力掩饰焦急的她,仿佛她都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功夫去管一个几是毫无相干的人的生死,实在愚不可及似的。她真讨厌他那时的眼神,看得她心慌意乱、不明就里。
  总之,他故意放她回“白家寨”,要她亲眼瞧瞧罗醒狮的真面目、见识对方的手段,她被拿住当饵,他便将计就计,痛快地吞下她,搅得那一夜“白家寨”风火四起、刀剑激迸。
  心疼哪……她才不管双方死伤,反正都不是好人,她是心疼那夜被大火烧毁的几处粮仓,里头都是寨中族众在背风山面的垦地上辛勤务农所得的粮食,可以喂饱好多人的,都不知毁损了几成?
  更可恶的是,他留给她一个选择,让她这几天陷在某种思绪对立的漩涡里,载浮载沉,无法自拔。
  要?
  不要?
  允了将如何?
  不允又将如何?
  她必须及早下决心。必须啊!她已无暇再等。
  深吸口气,她手在毯子底下紧紧交握,终是问出困扰多日的疑惑。
  “住持师父……您与天枭是旧识吗?他与您说话的模样,像是识得您许久了。”久到足可全心全意地信赖对方、无一隔阂似的。略顿了顿,她咬咬唇,再问:“关于他的事,他来自何方?他姓什名啥?他的目的?他一切、一切的底细,住持师父定然清楚万分,我仅是想问,他究竟……为什么……憎恨‘白家寨’?”
  故悟大师微微笑,步至矮墙边,墙高仅及他胸腰之间,他探头瞧了眼底下众生,这才慢吞吞地答道:“倘若真要算起,老衲与他确实有一段渊源,不过都是前尘往事喽!你是好孩子,他也是好孩子,只不过两个好孩子的爹,在二十年前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事,一个遭人利用,一个不幸枉死。遭人利用的那一位在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自然悔不当初,但看他后来的所作所为,却也足够补偿过去所犯之误了。”
  白霜月唇轻启,欲言不能言。
  一个遭人利用?一个不幸枉死?这究竟隐藏着怎样的内情?
  有太多话堵在喉问,她呼息不由得急促起来,似在漫漫脑海里终于抓住点儿头绪了。
  干瘦的老脸转向她,故悟大师仍是笑,又道:“你爹是好人,老衲与他知交多年,知他心中苦闷,但他做得够多了,西塞自从有了‘白家寨’,一切已然不同。这事儿,那孩子会懂的。”
  住持师父话中的“那孩子”是谁?白霜月心里明白。
  鼻腔淡淡泛酸,胸口与喉头闷得难受,缠绕她好久的疑团,她想,该是寻到解开谜底的那条游丝了。
  抽丝剥茧,拨云见日。尽管住持师父的话说得模棱两可,已教她忆起爹在世时,几番酩酊大醉后无意间吐露出来的事!
  “月儿……‘白家寨’不该是咱们的,不该叫作‘白家寨’啊,呵呵呵……月儿……月儿……咱们得等,得一直等、一直等下去……”
  “等什么呢,爹?”
  “等人来报仇,把咱们这一切讨回去……呵呵呵……讨回去啊……”
  “爹,您醉了。就说了,别喝这么多呀!”
  “胡说!没醉……咱清醒得很!喝!陪爹再干掉这一坛。”
  “不行喝。娘在世时,还说得了您几句,如今您酒喝凶了,月儿不叨念着,还有谁阻得了?爹,究竟有什么事?您心里别不畅快。”
  “咱畅快得很!唔……你不嫁,要悔婚,那、那也好……也好啊,咱们父女俩就留在西塞,守着‘白家寨’,等那人……爹要没能等到他,你接着往下等……那人会来的,总有一天会来的,呵呵……再喝……”
  “等他来,然后呢?”
  “然后……把该他的,全还他……”
  几回醉酒,爹都话中有话,她当时没放在心上,以为爹只是思念娘亲,心绪低落,所以不禁胡乱言语,作不得真的,而今细细回想那些片断,才豁然醒悟。
  羊儿拿着羊毛在她身侧蹭挤,棕黑色的鼻头学着狗儿般随处胡嗅,她小手下意识地搂着羊、揉着它软绵绵的细毛,思绪悠荡。
  此一时际,通道木门那儿似又传来声响,白霜月一开始并未留意,是见故悟大师忽地侧目,才跟着扬睫瞧去。
  销声匿迹整整五日的男子终于现身了。
  推开那扇厚实的木门,天枭修长的身影伫立在乍台风中,发丝凌乱了些,随风张扬、翻凌,面容略带风霜,两腮与颚下甚至冒出淡淡的胡青,为斯文俊柔的五官平添不少粗犷味道。
  他一语不发,眼神隐晦莫名地瞥了故悟大师一眼,跟着沉沉凝向缩在矮墙下那团纤影,先蹙眉怪异地盯着那只放生羊,似乎颇纳闷它怎会出现在此,最后,琉璃眼又缓移,转至女子的秀颜,一瞬也不瞬地与两道清润的眸光相接。
  “你回来得正是时候,今儿个有牧民送来新鲜的青棵,就缺个人帮忙磨粉作饼。”故悟大师笑笑道。
  天枭仍面无表情,薄唇淡抿,两只眼根本除那姑娘外,哪儿也不看。
  是了。红尘男女,情本多娇,出家人还是少管为妙。
  明白自己太多余,故悟大师灰袖略扬,忽而对羊儿招招手,说也奇怪,那头放生羊像被迷了魂似的,听话得很,立即咩咩叫着挣脱白霜月的怀抱,随在老僧灰袍身后,一块儿往下头通道走掉了。
  顶楼平台上尽管尚有两人,却静得只闻风声。
  敌不动,我不动。这原是白霜月的做法,但今日情况显得很不一样。
  男人伫足不动,她却起身朝他步近,裹身挡寒的薄裘毯落在石地上,她并不去拾,只把眸光锁住,笔直对他走去。
  天枭心中微讶,五官沉凝依旧,垂目敛眉等待她接下来的举动。
  她在距他半步左右停下,浑无惧意地仰起脸儿,她骄傲的眼深幽幽的,像是不自觉间也已练就迷魂法,有意无意地对他催动着。
  “我要看你的胸。”她天外飞来一句,咬字清晰无比,肤颊白里透赭。
  天枭双目细眯,将瞳底乱窜的两抹灿辉逼得加倍锐利,瞪住那张仅及自个儿颚下的秀颜,猜测着她的意图。
  不管他肯或不肯,反正她是打定主意非看不可。白霜月银牙暗咬,小手已往他身上探去。
  她一手摸索男人腋下的系带,一手拉扯他的前襟,试了几回,好不容易才寻对方法,待解开两处系带,她呼息频乱,动作更是急促,把他的襟口扯得松垮垮的,连带里边的中衣也拉得大敞。
  天枭不动如山,由着她在光天化日不对他伸出“魔爪”,他眼神变得深浓,嘴角吊儿郎当地勾勒着,幽冷问:“所以……你是答允了?我为你夺回‘白家寨’,你从此是我的?”
  漂亮的灿眸迅速地瞪了他一眼,她双腮如花,咬唇不语,手仍继续作乱中,直到男人那片淡泛古铜色泽的阔胸展现在前。
  她紧抓住他两边衣襟,抓得好用力,把布料拧得发皱,大气也不敢喘地盯着他的裸胸看。在男性的两乳之间,正是膻中穴的位置,有一颗米粒大的血痣。
  爹在醉酒之后才会提及的那人,当真来到自己身前了,这一切皆是真的,并不是爹醉后的胡语。
  震惊、愕然、不知所措,如此的心绪仿佛早都沉淀过了,如今迷惑尽散,真相大白,她有种奇异的、如释重负之感,淡淡庆幸着,至少啊至少,她无须再帮爹等下去,因她已等待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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