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娉婷不明究理,乖乖躺平,一双秋泓般迷蒙的眸子幽然与他相对。
“我……我没事的,真的,我没病没痛,很好的……”她扯出笑来,对着他翘起嘴角,却不知那朵笑花苍白且虚弱。
“你在大广场那儿晕倒了!”刀义天深深审视着她,语气几近指责,仿佛怪她不该如此惊吓他。
经他提及,那些影像排山倒海般袭来,她记起所有的事了。
抿抿唇,她最终满是歉然地道;“对下起,我不是故意的……”说什么都于事无补,略顿了顿,她细声问:“蹴鞠赛的结果如何?咱们赢了吗?你踢进很多分数吧?”
男人眉间的痕纹加深皱折,一只大手轻缓覆住她搁在锦被上的柔荑,悄悄收拢力道,他沉静道:“我不知道谁赢谁输,我只踢进那一分,你晕倒过去,我就下场了。”
“啊?”她一怔,想想也是,依他的性情,见她突然倒在面前,哪可能不理不睬,继续赛事?她略显懊恼地叹息,故意轻快地道:“原本是打算去替湘阴民团的众位好汉助威的,末料到开战没多久,主将就被我拉不来了。唉,要真输了,我无颜见湘阴父老啊……”
“你有身孕了。”微嗄的一句如平地一声雷,轰然乍响。
绣着两枝出水芙蓉的枕面上,那张秀脸儿瞬间傻住,本已雪白的脸色更形澄透,在近乎幽闭的帷内显得如此不真实,便觉那对玄玉般的眼眸格外清亮。
她……她有身孕?不是染上风寒,而是肚里有孩子?!那晕眩的波涛又要朝她兜头罩下了。
刀义天低哑一叹,粗掌拉着她的柔荑一块儿护在她肚腹上。“老大夫来诊过脉,都快三个月了。”她的过分纤瘦让他忧心,怀着近三个月的身孕,她的腰身仍是姑娘家才有的窈窕模样。
惊愕在瞬间涌起,待事实被慢慢反复思量过,便沉淀成丝丝缕缕的柔情。慕娉婷终于呼出梗在喉间的那口气,苍白肤颊缓绽出两抹霞彩,白里透红,尽管元神虚弱,气色已好上许多。
“也该是时候了……”眸中染笑,她吐气如兰。
刀义天嘴角紧抿,仍淡蹙着眉,不解地凝视她。
她抬起未被他握住的手,指尖甫触及到他刚棱有形的峻颊,便教他粗厚的大掌一把钳住,紧紧贴在脸边磨蹭。
她眸光幽幽,嗓语亦幽幽,如丝的音语在小小天地里荡漾开来。“成亲三年有余,是该有孩子的……你也该为人父了。”
他左胸如打翻滚油,烫得生疼。
今晨刮除的细小胡髭到晚间已又冒出,点点轻咬着她柔软掌心。他鼻息略浓,深看着她许久,费了番气力才稳住声音似的,沙嗄道:“你必须再吃胖些,多长些肉,孕育孩儿很辛苦的,都快三个月了,你肚腹好平……”更可怕的是,她竟在他面前晕厥过去!上一瞬犹对住他笑,下一刻却毫无预警、说倒就倒!
他从没尝过那种滋味,肝胆欲裂、骇然无比,如今回想,他满额、满背又是一阵冷汗。
忽地,柔绵笑音逸出,长发圈围的瓜子脸怜弱中透着奇异的韧性,她对他眨眨眼,颊红更深。“我之前听绣坊的大娘、大婶们闲聊时说过,女人家有了身孕便是这个模样,头三个月尚不显眼,待时候一到,就像变戏法似的,肚子说大就大,一日圆过一日,到了要临盆的前几天,孩子长得更快,十分惊人的。”
刀义天亲吻她的手心,低叹。“我不管,总之一切按着大夫所说,你得好好将养,我会让锦绣时刻盯紧你,吃得丰腴些,也才有力气生孩子。”
“啊?可是——”
“没有可是!”他难得霸道,果断地替她安排一切。“府里和打铁场那里,我会吩咐几位管事帮忙照看着,绣坊有那两位女师傅坐镇,哪里还需担心?”
唉,她仅是晕了一次,如今知晓身子的状况,断不会让自个儿再晕第二次,她会很小心的呀!慕娉婷小嘴半启,无奈欲辩无从辩。
刀义天放软语气道:“爹和娘已忙着帮孩子取名,说是男的、女的都各取一个,待孩子出生,立即便派上用场。”
嗄?!这、这这会不会太快了些?
似是猜出她小脑袋瓜里转些什么,刀义天松开她的手,改而抚触她的嫩颊,温热指腹在她唇边流连,神情稍霁。“你有身孕,爹娘心里着实欢喜,两老适才交代过了,要你乖乖待在榻上,把身子养壮。你听话,别逞强,好吗?”
他最后的商量语气充满疼惜的味道,深黝黝的瞳眸有着几许莫可奈何和末及敛去的忧虑。慕娉婷脸颊发热,心绪教千缕万缕的柔丝缠绕。她端详着他的五宫,耳畔又一次回响她晕厥前、他那声惊骇的呼唤——
娉婷!
无形又强势的力量野蛮地抓握她的心脏。
好痛!又是那种莫名的心痛。随即,有什么东西在胸中拉扯、狂掀、猛溢,犹若冲开某道封印。
对你而言,我定重要的、不可缺少的:水远就只能有这么一个的吗?
因是夫妻,所以有情,却非有情,而成夫妻。既是如此,情能有多深?会因失去对方而疯乱癫狂吗?会吗?会吗?
她瞠眸,让心中陡然浮现的问话吓住,不晓得为什么会有这般的疑惑。不!不是的,这些话其实一直、一直暗藏在心深处,只是她选择忽略、不愿理会、不多思索。
她告诉自己,可以一生与他长相厮守,即便两人间所谓的情意仅是一种对彼此的责任,她仍可粉饰太平,想象着他们曾深刻为对方用情。
她不该自寻苦恼的,不该不知足,把自个儿揉进这无解的怅然里。娉婷,这又何必?
“又难受了吗?”刀义天倾得更近,面对妻子眉心轻蹙的小脸,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你安心躺着,我去看锦绣熬好药没?那药是老大夫开下的,说是能安胎宁神,你喝过后会舒坦许多。”
她袖儿忽举,缠住丈夫正欲立起的身躯,想是动作过急,脑中微晕,上半身软软跌进他怀里。
“娉婷?!”他方颚陡绷,忙展臂拥住她。
“别走,你、你别走……义天……抱着我,别走,好吗?”她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从没对他有过这种请求,即便是夫妻间亲热,亦多由刀义天主动索欢,她被动地配合。然而此时此刻,她紧搂着他的劲腰,柔润脸容埋在他胸腹间,半露的香腮红痕明显,脆弱地、怯怯地乞求一个怀抱……
刀义天如何能走?左胸被扯得生疼。
他不知她为何心绪波动,仅是如她所愿地抱住她,拿捏着力道密密拥紧她柔软的身子,忍不住低头搜寻那流漫香馥的软唇,心疼地吻住她。
三月里。桃花红,杏花白,水仙花儿开。外头春日烂漫,蝶乱蜂忙,慕娉婷却因老大夫一句“得将养身子”,接不来的日子便形同被软禁在刀府深闺里,这是她嫁进“刀家五虎门”以来,最为清闲的一季春。
而后春去夏至,她再也过不得每曰赖在上、被锦绣丫头按三餐外加两顿喂食的“悲惨日子”,开始对跟随自个儿多年的贴身丫头“威胁”兼“利诱”,“动之之情”又“晓以大义”,才能偶尔瞒住丈夫和公婆到绣坊探看。
至于打铁场和铺头那里,一直由周管事照顾着,小事由他拿捏,若有啥事非得东家做主,而刀义天又出门不在湘阴的话,他才会上刀府见她。
慕娉婷从不觉自己身子骨差。
她虽生得纤秀,但从小到大,伤风染疾的次数五指一扳便数尽了,即便曾晕厥过一回,那也仅是小小的“突发状况”,无奈这状况虽小,却狠狠地吓坏了刀家老少,尤其是为人丈夫又将为人父的刀义天。
那男人根本是把老大夫的话奉为行事的最高圭臬,一件件用来炮制她,还和锦绣私下结为“盟友”,尽可能地将一大堆补品往她嘴里灌,根本无视她日渐肿胖的身子。
“胡说!小姐哪儿肿啦?老大夫仔细推敲过,再过一个月小姐就临盆了,肚子大成球似的,那是理所当然的。瞧瞧您的手啊、脚啊,还不是瘦伶伶的不长肉?小姐不信,可以跟锦绣比比,您瞧!”忠心护主的丫头为了让主子放一千、一万个心,大方撩高衣袖,硬是把上臂挤出肌块来。“很粗、很壮吧?嘿嘿嘿,小姐比不过锦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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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婷娘子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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