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擦掉眼泪,楚楚可怜的,还嘟着嘴骂着:“你最差劲了啦!你不帮我取,我告诉大哥,他自能取出。”
文竹育无语,自是清楚天师若是知晓此事,见她吞下他的元虚,对他定又一番揣测。他暗暗苦笑。唉,随他吧……
“累了就睡会儿,好好休息。”
他转身步出,将房中姑娘摒除於门内,心却如阡陌凌乱。
阴间生活其实与人世并无异处,只是无人世间扰攘喧嚣。
瑶光想起阴冥一日、阳世一年,她在这儿已待上五日,想必陶家村已过了五个春季,而小豆子不知安好否?有否勤作学问?还有黑头,不知是生是死?她想询问文竹青,可从那日他逼她吞下银珠后,就再也没出现了。或者忙於公务,也或者加入追击魔胎的阵列中。
这里应是属於他的住处,屋内摆设朴素简便,除卧房外,尚有小厅和书房。而书房算是最有看头的地方,四壁皆是书,摆着一张极大的古桌,四宝齐全,还架着一座琴。
屋外养着几株花草,颜色稍淡,不比世间娇艳,瑶光凑近鼻尖轻嗅,连香气也淡上三分,如同此屋的主人,一切冷清淡然。
倒是一丛绿竹长得极茂极高,翠绿得有点儿不真实,无时无刻不与清风嬉戏,发出缓缓的响声,竹叶沙沙。
这里虽说安全,之於她却完全的陌生,她宁可回陶家村,继续着那永无止境的飘游,也好过被困在此地,心已不自由,她不想连身也受禁制,在水岸,还有一轮明月与一弯清溪给予安慰,她可以在熟悉的月夜下,独品心中情怀,便这麽度过下一个百年。
她思索着,身子倚着绿竹丛,此时另一边响起细微的脚步声,两个略嫌尖细的声音交谈,由模糊变清晰。瑶光由绿竹问的缝儿看去,是两只小鬼,认得其中一只正是那日啮咬她的魑鬼,她略略惊心,身躯缩在竹后。
“我没说你不知道,我说了你才晓得,整件事便是这样子的。”他拖着另一个夥伴,一副东家长西家短的嘴脸,“那日情况可惨烈啦,文爷见屋里那鬼丫头教咱们咬得血肉模糊,冷箸一张脸,二话不说,就这麽一翻手,把住着咱们元灵的琉璃珠给翻了出来,接着剑指咻咻咻连划三下——”
“怎么?”那递补上来的小鬼瞠大血目。
“还能怎么?”他没好气地道:“就只剩下咱啦。其他三只全魂飞魄散。”
“嗄!”吓得缩起一只脚,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道:“听说……文爷连自个儿的银珠元虚也给了她……”
“啥儿?!此话当真?!”魑鬼听到最新八卦。
在绿竹后的瑶光听得心跳促急,手不由得捉紧裙子,大气也不敢喘。
“千真万确哩。前天武判官发现文爷神气怪异,逼问之下,他不肯承认,后来还惊动了阎王,文爷不愿事情闹开,主动承认了,这可是随在阎王老爷身旁多年的心腹小鬼道出来的。是机密中的机密。”
“嘘嘘——”魑鬼连忙捣住他的大嘴,东张西望一番,确定无第三者,才紧张而小声地骂道:“要死啦、要死啦!是机密还嚷得这麽大声,咱逃过一劫,可不想真的魂飞魄散。”
“来不及了,我全听见了。”
“哇!哇——妈呀——”刚喘下一口气,抚着小心肝,却教绿竹后头突然跳出的影儿吓得跌在地上,两只鬼就这麽抱在一起。
“你、你你——这个鬼丫头!躲着听咱、咱们说话是何居心?!”魑鬼在冥界混久了,大阵仗也瞧过几回,胆子是大了些。
原来自己吞下的真非凡物,还是他的元虚,若是如此,那她身上有他的法力吗?思及此,她口念他教授过的法咒,抬手一挥,一道银光竟由指尖射出,砰地一声打在地上,爆出万点火花。
“哇妈呀——”两只鬼真的吓坏了,胸贴胸、颊贴颊地抱成一团。
瑶光自个儿也愣住了,恍然地盯着指头,感觉体中有源源不绝的能力。心念一动,她有了他的法力,那他呢?岂不是、岂不是——
“我要找文判官,他现下何处?”又急又气,她真弄不懂他到底想如何!
不愿接受她,又要待她好,万一因元虚离体教他有了什么意外,她怎能承受?!怎能谅解自己?!她宁可教自己陷入险境,也不要他以这样的方式护她啊!
可恨自己徒有法力,却不知退出元虚银珠的方法,早知有这么一天,她便该好好学法术,学光他一切本领,也免得受他欺负。
文竹青,你这个自私的混蛋!瑶光咬唇忍住泪,心中恨极,她才不要承这样的情、受这样的罪!混蛋!混蛋!混蛋!
“说!他在哪儿?”她的逼近让两只鬼吓白青脸。
“不、不知道啊……”
瑶光眯起眼,她现在正处极度愤怒之际,缓缓抬起纤纤玉手,捏着剑指——
“呵、嘿……哦……”魑鬼赶忙转舵,“虽然不知道,不过就、就小的看来,八成是出、出了冥府,哦……助天师收妖除魔去啦。文爷将冥府的事儿,暂托武爷照看着,还、还得了阎王爷的旨意,所以、所以……要好一阵子才会回来吧。”
瑶光一怔,放下手。“他、他如何收妖除魔?他的元虚银珠在我这儿呢,此去若遇凶险,岂不是以卵击石。”这呆子,他不是说这儿最最安全,干嘛将元虚过给她?他到底想怎样,难道就为大哥的托付吗?急死人也气死人了。
“也没那么严重啦。只是无灵通护体,法力仍是有的,不过……威力可能没平常强盛,嘿嘿……对付三、四百年道行的妖魔,哦……应该是游刃有馀。”但是这会儿追击的并非普通魔物,是万魔中的首恶,他无灵通护体,身躯与凡人无异,若是受伤……若是受伤……
“我要找他。放我出冥界。”她坚决地扬起下颚,谁也不能阻拦。
随两只小鬼渡出冥河,瑶光独自返回阳世。
在冥界,她无法痴等乾着急,如今出来了,才想起不知至何处寻他与大哥。也许可先到鬼怒山一趟,沿途说不准有他们的消息。
或许是因她体内的银珠,日光照在肤上无丝毫刺痛之感,只是移形换位的法术不太灵通,她口中念着艰涩咒谙,心中驱动灵想,试了几次,才慢慢捉到诀窍。
至鬼怒山山脚下,原以为能有所收获,没料及当日大哥亲临除魔,虽教魔胎脱逃,其馀窝藏在鬼怒山中的群魔众妖早已灭绝,如今的鬼怒山青翠颜色,尽是自然气息,实不该再称“鬼怒”两字。
瑶光好生失望,又迷惘又忧心,心绪不宁地离开此处山区。
茫无头绪,不知往何处追寻,毕竟她百年来的岁月一直在水岸徘徊,这算是第一次走踏“江湖”,跟鬼不熟、跟地界守护神也不熟,真不知问谁才好。不知不觉中,随内在的意识而为!回过神智来时,天色已沉,瑶光发觉自己竟回到陶家村的小河畔。
已有五年左右的光阴吧,可对她说来,不过才离开五日。她无奈苦笑,随即忆起小院落里的男孩,她回身,见院子屋中的灯还亮着,脚步不由得移近,悄悄的由窗外瞧着,怕惊动了里头的人。
豆子长大了,已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正自练着书法。瑶光见着,心中不下欷吁,她还记得那晚陪着他练了一百个字,帮他缝补衣衫,再见时竟是如此。
“黑头,怎么啦?”伏在桌脚的老狗陡地站起,一拐一拐地往外走,豆子以为它要到院外撒尿屙屎,便由着它去,仍专心地练字。
黑头跛着脚,静静来到瑶光脚边,仰着头颅不停地摇动尾巴。
经过那夜,它存活下来,脚跛了,瑶光蹲下身抚着它的顶毛,才发觉它亦瞎了一只眼,心一痛,轻轻地揽住它,“黑头,对不起……”
“呜呜……”老狗在她怀中蹭了踏,似乎颇为眷恋。
“黑头,你跑哪儿去了?”
屋内传出喊声,豆子的脚步传了来,瑶光不想与他相见,需解释的事太多,也怕他知道真相会吓坏了。
“去吧。豆子在找你。”她朝老狗微微一笑,身形隐没在黑暗当中,离开小小院落。
无情无绪来到水岸,她仰望天上明月,忽然觉得自己好没用处,什麽事都做不好,她沮丧地咬着唇,小手探入袖中轻轻握住一串铃儿,心绪飞梦,一切的一切,都是由它开始,在那株柏杨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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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妻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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