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昕元由身旁男人紧绷的身体感觉到他很不高兴,非常的不高兴,他一路拥着她到车旁,阳明山的夏夜很热闹,虫鸣得像场夏日庆典,因为光害少,黑夜里的星光熠熠闪烁着。
「他永远有玩不完的女人,从小到大,我看见我母亲夜夜哭泣,这样的男人,她却始终离不开,宁愿守着有他在的一方天地,前几年谢莉莉进门之后,情况更糟糕,他连正眼都不曾看我妈一眼,她生病、重度忧郁症,依然换不回丈夫一个关怀的眼神,像我妈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很傻?」
慕越轻声说着,近似耳语般。
季昕元能轻易感受到这男人的忿忿不平,尤其她也认识慕妈妈,慕妈妈是美丽、温柔与智慧兼具的好女人,在面对枕边人一再的花心,一次次挑战忠贞的底线,她要如何忍受?
或许像她和慕越这种各取所需的婚姻还比较自在,她到现在才懂,原来慕越所说需要「一个已婚的身分」,竟是要阻断父亲把主意打到他身上,这个婚姻是他拒绝联姻的屏障。
老实说,她有些受伤,今晚像是宣战大会,他带着她顺利地挑衅了自己的父亲,而不是在分享成家的幸福,是她搞不清楚状况,还带着新嫁娘的喜悦面见公公,她的想法简直蠢翻天!
他站在前方,静静面对慕家主屋的豪宅,默默不语。
她站在他身后,他心里有多少的痛,她感受不到。
只能静静陪伴。
【第七章】
「季医生早安。」
七点半的晨会开启住院医师一整天的忙碌工作。
在晨会上,她必须对主治医师老大报告病人的病历,而这些病历必须在晨会开始前先整理过一遍,报告时,她要保持温和谦虚的微笑,条理分明,等着让老大指导,不能因为前一夜失眠或心情不好而有任何闪失,哪怕错误的理由再合理也不会获得谅解,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战场。
晨会结束后,则得跟随主治医师开始巡房。医院是人际关系的缩影,各种应对进退在这一刻发挥到极致,一丝都怠慢不得,好比说主治医师个性急,脚步快,就得亦步亦趋,不能拖拖拉拉;但遇到老教授,哪怕是走路的速度像是乌龟在爬也只能跟在屁股后面,不可以冲过头,要顺着老教授的习性,慢慢慢。
连主治医师说笑话时也要当听众,病人没笑,住院医师要负责先笑,主治医师摆臭脸,住院医师还要安抚内心受打击的病人,要说「医生也是为了他好」。
病人所有的数据,体温几度、血压多少、伤口的愈合状况,要全部记在脑袋里,还要每天update,当主治医师开口发问时,下一秒就要把答案虔诚奉上,老大们绝对没有耐性再等住院医师翻阅病历……
好不容易将每一间病房都巡视完毕,通常已过了早上十点,接着要开始执行老大的医嘱,开药、开检验单,还要负责办理病人的出院手续。
忙了一个早上,中午看到医院的午餐,一点胃口也没有,她好想念慕妈妈的爱心午餐啊,不过慕妈妈这几天感冒了,在家调养休息,没办法送餐到医院。
下午,急诊或门诊的病人陆续入院后,要开始对他们展开病史调查,有没有开过刀、有没有过敏、有没有住过院、抽不抽烟、喝不喝酒,有时病人还会生气,骂医生啰嗦问题多……
她保持着高度的专注力,准确执行送往迎来的技巧,对着即将出院而笑逐颜开的病人,要说「恭喜」,对着要入院而眉头深锁的家属,要说「加油」。
「季医生再见。」
是的,下班了,这就是住院医师日复一日的生活,吃苦当吃补,只为了实现儿时的志愿,当一个可以救人的医生。
季昕元交班完离开医院,望着天边的晚霞,啃着手上的红豆面包,这是她今天的第一餐。
「又是平安的一天。」对每个医生而言,能准时下班、悠闲欣赏夕阳就是件幸福的事。
骨科的阿泰晃了过来,站着三七步,勾住季昕元的颈子。忙了一整天,需要找个「鐀手」的地方,而小季的身高与肩膀高度恰巧嘟嘟好。
阿泰不像医生,倒像个街头小痞子,不过别看阿泰这吊儿郎当的样子,他可是骨科的明日之光呢。
「新娘子提早销假吗?不是有八天的婚假?」今天是两人婚后第五天。
季昕元和这群哥儿们勾肩搭背习惯了。「我没有请婚假,隔天就上班了,我是忙到没时间去找你们。」
「你老公没抗议唷?」
「他去美国出差了。」
离开阳明山的慕家主屋后,当晚慕越就飞去美国,原因不详,归期不详,在美国停留的地方不详。那人向来神秘兮兮的,季昕元也不是好奇的人,自然没多问。
因为丈夫不在家,婚后的这五天她还是住在原本的租屋,人不舒服的慕妈妈要让慕家的佣人帮她整理搬家的行李,她都以先忙医院的事,再慢慢整理的理由推辞了。
好像南柯一梦对吧?总觉得嫁得很不踏实,对她而言,结婚后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是身分证的配偶栏上多了个人名罢了。
阿泰随便瞄也知道小季心情不好,他客观地分析。「你老公对你是有想法的,只是心思很复杂,也比较闷。」
季昕元赏了他一记白眼。「你是他派来的说客?」
阿泰叹息。「这样说也不行?吼,就说你不要乱嫁人,要嫁也嫁给老余就好,他敢让你独守空闺,咱们兄弟替你出气,你想断他哪根骨头?你只要开口,我就照办!」
季昕元挥舞拳头,轻揍阿泰一拳。「神经,我跟老余是什么关系?清同姊妹呢,你拿这种事开玩笑就是欠扁。」
这种力道对阿泰来说当然不痛不痒,他摸摸肚子,望着天边晚霞,不胜唏嘘。可怜的老余,小季自始至终都没察觉到他的心意,果然告白要趁早啊!
「你不回家?」
「等着搭你的便车啊!」
「我又没开车。」
「你的车咧?」
「停车费太贵了,这个月开始不停了。」
「吼,你家那口子一看就是堆金堆银印钞票的,你连月租三千元的停车费都舍不得花?!」
「我是清苦的住院医生好吗?」
「我也是,所以才想搭你的便车啊。」
美其名是堂堂的医生,可从医学院毕业之后,必须经历三年至五年,甚至更久的磨练才能熬出头。这段有如地狱般的日子,应该是全台湾最操劳的工作之一,薪水就那万把块,绝对和劳力付出不成正比。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他们都是懂得苦中作乐的人。
「那我们先去吃东西再回家,你别啃面包了,还红豆馅的,也不怕胃酸过多,要是阿本看到,又要招来一顿念。」阿本也是哥儿们之一,负责内科。
「你别告密就行。」
「那小菜给你请。」
「小气鬼。」
两人勾肩搭背地欲往捷运站移动,打算去夜市吃好料,一道沉沉的喇叭声在前头响起。
是一辆黑色的BMWX6SRV.
季昕元一怔。
他回来了。
慕越下车,他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头发有一些凌乱,绷着唇线,脸色又黑又难看。
聪明的阿泰立刻收回手,敏捷地远离小季两小步,依之前三点一刻下午茶时间的经验,这位正主的醋劲可不小。「小季,这下你的小菜钱省下来了。」
季昕元深呼吸,她可以轻易和男同学打闹斗嘴,结为哥儿们,但同样都是男人,她见到慕越就特别紧张不自在,心情已经没有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的洒脱。
「我先走了喔。」
「阿泰……」
「干么干么,像没断奶的娃儿,有老公疼你就好,我们这些哥儿们只是你的小玩伴,快去快去,明天中午记得在旧大楼中庭花园集合报告状况。」
阿泰朝慕越热情挥手后就转身离开,没在意人家根本不理他。
没义气的阿泰闪了(他留下来才尴尬好吗),季昕元深呼吸后走向前,每更接近他一步,心跳就更快一分,直到站在他面前。
「你回来了。」
慕越没回应,动手拿走她的后背包,看到她手上还剩下三分之二的红豆面包,他眯眼皱着眉,二话不说夺了过来,两三口啃光,同时将她的后背包放在后座。
首先,看大帅哥啃红豆面包真的很违和;再者,他吃她的口水让她很不好意思;还有,连面包都要抢,这位美食主义者是不是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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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计的猎物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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