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神色闪过那张绝艳的脸,她控制得极好,微垂双眸,唇边缓缓绽笑,柔软地叹息。「我是硬逼你收下,那又如何?横竖是取不下来了,银环上本有锁孔可调尺寸,如今套在你的手上,贴肤掐成合腕的大小,锁孔让我给融了,若要硬取,只会伤了筋骨,唉,你再怎般地生气,我也无能为力。」语毕,她再度拾步。
听到她的回答,说真的,容灿心中并无多大的怒气,能否取下银环好似不甚重要了,来不及弄清这荒谬的心绪,见她背影轻移,两只脚不由得跟了过去。
「你又跟来做什么?」莲步一顿。明明盼着他跟在身畔,却故意说些反话,唉,她想,她是被他传染心口不一的坏习性了。
不得不承认,她很美,野媚而危险,眼眸彷若两潭黑渊,难以捉摸却又动人心弦。勉强移转视线,容灿微蹙双眉,闷声开口:「我是要走,你以为我喜欢耗在这儿吗?你把东西还来,我便走。」
「我拿了什么?」她一脸无辜,娇嗔道:「你说啊,人家拿走你什么东西?唉唉……你又来了,我是知道的,故意捉弄人家,想笑话我生气的模样,可我偏偏不上当。」
「你肩上的琴是我的。」声音更紧了,他垂首,她俯视,两人对峙着,相距之近,让交错呼出的气息轻触对方的脸庞,一股暧昧的情愫渐渐延生。
「把琴还我。」他假咳了咳,甩掉莫名的感觉,粗声粗气地道。这不是真正的容灿,他绝非气量狭小之人,如今却为着一把琴,同一个女子争得寸步不让。
沐滟生忽地笑音铃铃,爱娇的神气在眉宇之间流转。「谁说这琴是你的?上头刻了名宇了吗?这把三弦苗琴是我在崖底拾来的,是我修好它,便属于我的。」
她这是强词夺理,却又不无道理,纵使苗琴原就为她买下,可面对眼前情势,容灿如何忍得下气?
「你穿着披风,那是我的。」
没料及是这般的回话,她怔了怔,下意识拉紧身上粗糙又温暖的布料。
「你能证明吗?上头有名宇吗?这亦是我抬到的。」
「分两层衬里,外部是牦牛(牦牛)皮,内部原是缝纫羊毛,如今已剥落大片,里外合算有三处补丁,内衬领口用红线绣有『灿』一字。」他一口气说完,逼近一步。「披风是我的。」
她红唇抿了抿,微微退了一步,目光仍固执地纠缠着,「是又如何……」
「不如何,只要你脱下还我。」
「不还。」
「还不还?」他再度逼问,两人像孩子般斗脾气。
「不还!不还不还不还!」她叠声重申,「问了一百次还是一样,就是不还。」接着巧肩偏开,举步便走。
「由不得你。」他低喝,反射地出手按住她的肩胛,欲要抢回属己之物。
身后劲风袭至,她双肩微沉,回身连番裙裹腿,一下下全踢足了气力。
容灿仅想夺下披风,并无意伤她,招式因而有所保留,见她为着一件破旧披风竟认真至此,心中除诧异之外,又萌生了难以言明的情绪,原要击中她肩胛的掌心陡然收回。
沐滟生不知他的心思,以为他要变招来攻,为抢先机,她双手合抱,使了一招「倒卧金樽」,背如弓,主动向着容灿迎来,如此一撤一进间,他双掌恰巧贴上她的背,尚未尽散的气劲流泄出来,拍中了她。
「啊--」痛呼一声,她狼狈地扑倒在地,好似极为疼痛,披风下的身子微微发颤。
容灿既惊且愕,急急蹲在她身旁,见她咬着唇,黑发下的小脸尽布细汗,心一促,不禁紧声地问:「伤了哪里?我瞧瞧!」边说着,双手快速摸索她的身躯四肢,手来到她的背部,碰触下竟引起一阵瑟缩。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柔软又固执,「我、我不还的,不还不还……」她又低下头,不知是否在哭,万般不愿教他瞧见自己脆弱的模样。
那残存劲风的一掌绝不可能伤她至此,除非……
容灿心下大疑,猛地揭开那件披风,伴随她的惊呼,终于瞧清是何原因。
刺着霞色的上衣有几处破损,背部的衣料已撕裂大片,条条伤痕鲜明地烙在肤上,因没好生地处理,已开始红肿发炎,再加上他的一掌,伤处正泛出血水。
「你--」该料到的,在坠崖时她的衣襟已裂,自己虽护住她,在滚落崖底时,她的身子仍免不了碰撞到岩壁,刮出裸背上的伤。
娇软地瘫在他怀里,她与他难得有这么亲近的时分,她不想动、不愿动,知道他正瞧着她裸露的肌肤,心底有些羞涩,那是遇见他之后才学会的心思。
「灿郎,我……哈啾!」她打了个喷嚏,可怜地说:「会冷……」藕臂自动圈住他的腰。
披风争夺已分胜负,她是赢家,容灿将那块布结结实实地里住她的身子,忍不住咆哮道:「装什么可怜?!你身上不是有膏药?既已受伤,为何不抹药?笨蛋、该死!」接着是连串的出口成「脏」。
有些骂人的话太过深奥,沐滟生不是很懂,只知道他怒冲冲地发了很大的脾气,方寸不由一叹,唉……她又教他生气,唉唉……她总是教他生气呵。
「我想上药,可是伤在背部……我、我没法自个儿处理。」
「所以就任着它发红发肿?霸着我的披风不肯放?」他高声吼着,脸上尽展风暴,身躯却不再抗拒她的亲近。
「我能怎么做?」她忽地扬起脸庞,语调在一贯娇柔中略略紧绷,「我能要你替我上药吗?若我真说出来,你会愿意吗?你、你总道苗族女子不知男女之防、不懂贞节,总爱着你们汉家的姑娘……我为什么得告诉你,再让你来取笑我?」她微微推开他,不知是伤口发疼抑或心中不郁,脸蛋苍白得紧。
容灿望住她,思索着那些话,他不清楚她这样算不算生气?
她总说他爱惹她生气,或许,真是如此,现下目的达成了,心却诡异地泛疼。
「说来说去就为了一件披风,我、我……」唇一咬,她扯松颈上系带,也不管天寒地冻、衣不蔽体,偏要将披风脱下。「还给你便是。」
她的举动换来一阵恶声恶气。「该死的给我穿好!」他双手压下,披风又稳当当地裹住她,两条系带利落成结。
「我不穿,不穿不穿不穿!」方才是「不还」,此刻情势逆转,披风的「人气」急速下滑。
她挣扎着,在他怀抱中扭动,容灿让着她,怕她会伤上加伤,忽地一声惊呼,她像袋稻谷挂在他的肩上。
「你想怎样?放我下来啦!你、你……喂!你要去哪儿,干什么往回头走?放我下来!我胃不舒服,我、我想吐,好难受……」
眼前一花,她由他宽肩上卸下,仍不得自由,身躯改而让人横抱着。一双大掌避开背部伤处,稳稳地抱住她,那张男性面孔映入眼帘,俊逸的眉、刚毅的轮廓,沐滟生陡地停住话语,芳心怦然,不由得暗暗叹息……
唉……他抱着她呵……
【第六章 渺渺情怀风波恶】
步回最初的崖底,寻到昨夜避风之处,容灿将她安置在一块突起的壁石上,不等她坐稳,顺手便往她腰间探去,找到了她之前用在他伤上的那瓶透明膏药。
「我不穿、不穿不穿!」她难得使小性子,俏丽的脸蛋有了女儿家的神态,尚未察觉随身的膏药已落入他手中,只顾着使劲脱下披风。
「还给你啦!」掷来的披风正巧挂在容灿肩上。
下一刻,她让一股力量推进,上身压入男子壮阔的胸怀里,一只大掌揉着柔软的发丝,温柔又不容挣扎地按住她的后脑勺,她的额抵着他的肩胛,鼻尖尽是他的气息,耳畔隐约有着他的心鼓声,咚、咚、咚……一声声,与自己相合。
幽幽又是低叹,所有委屈彷佛一下子离得好远,远得无力去记取。
背部透出温润的清凉,闻到了熟悉的药味,她才恍然顿悟--
他粗糙的五指正碰触着她的裸背,以轻柔的劲道将膏药在伤处上推匀开来。
心跳没来由地加促,脸发热,终是明了了自个儿的心思。
她喜爱他,是真心真意的喜爱,单纯的男女情怀。
自长江水畔因误解而相遇,她以捉弄他、撩拨他为乐,以为只是爱见那因她苦恼而阴郁的神情,却不知是为引起他的注目,在他心田留下些许痕迹。
直到两人分离了一季,才懂得一天不见一天念的相思。
然后是坠落山崖,他飞下提住她的衣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方寸翻腾着无限柔情,酸楚得教她不能自持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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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门名花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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