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沉吟 第二十三章

  衣角让一股力量往后拉扯,她拨开水偏过身子,在一片透明沁蓝里瞧见渡芸微笑的脸,彷佛有些惊异涤心会跟着跃入。她一手划水,一手指了指上方,涤心朝她点头,两条鱼般的身影往湖面游去。
  眼见就要突破而出,涤心心中有异,感觉身边无人跟上,一回头,竟见渡芸让湖底植物缠住小脚,挣脱不开。涤心连忙掉头回身,憋住一口气迅速朝她游来,费了番工夫才助她脱离。
  当两人撑身突出水面,力气几已用尽,差些又要沉下,然后是一双健臂同时捞起两具湿淋淋的身躯。他足尖轻点,留下湖面几朵涟漪,转瞬间,三人已安全回到坚实草地。
  两个姑娘都冻白了脸,一个靠在武尘右肩,一个瘫在他的左胸。
  涤心喘着气,呵出冰冷烟雾,瞧见渡芸楚楚可怜的容貌,眼睫轻颤颤的,菱唇淡淡抿着,心一痛,知道自己该割舍些什么了。
  她践踏了一段可贵情意,辜负双双许下的誓言。
  配不上大郎哥的人,其实是她,不是渡芸。
  猛地推开武尘的胸怀,失去他的支持涤心摇摇欲坠,仍是咬牙硬撑起身子,眸光直勾勾瞪住扶持的两人。她的脸苍白似鬼,齿牙不住颤动,冷!无止境的寒冷,心中是对自己的心灰意冷。
  顾不得涤心是否又有误解,武尘揽住渡芸虚弱身子,眼阵阴霾遍布。
  「这是怎么回事?」他目光扫向涤心,等着回答。
  「四爷,是我……」
  「我心里不畅快,你护她?!我偏要逼她把事说清楚!」她抢在渡芸说明前将事实曲解。要舍就要舍得彻底,连大郎哥心中对她的留恋也一并斩断。
  「你逼她?!」武尘双眉纠结,好似大受打击,感觉眼前的涤心离自己好远,深沉的冷漠挡在两人之间。「我说过要你别来扰她,你我之间的事,不该牵扯上第三人。」那语调少有怒气,是满腔满腹的失望。
  他对她心冷吗?很好呵……因为她对自己亦相同。
  「四爷,涤心姑娘没逼我!她──」
  「我是强逼她,那又如何?」涤心不理渡芸的焦急,再次快语打断她的解释,下颚一抬,「你若不是怕我逼问,何以情急地跳入水中?我是想知道你们暗地里搞什么鬼,可不想把你逼死呵!害得我弄了一身湿!」
  渡芸怔住了。方才自己绝非轻生,只是一时间的念头想浸淫在湖水中,这举动以往并非没有,她泳技不错,刚刚让水草缠住脚,还亏涤心救了她。
  「涤心姑娘……你为何要这样说?不是这样的。」
  「什么叫不是这样?你明明拖累我,害我又湿又冷!」
  「涤心!你闹够了没?!」武尘严厉喊住她。从来,他不曾用那般的语气唤她的名字。「我原以为自己误解你,昨日我懊悔不已,气自己为何那样待你,急急想同你解释。你一直是个明理好心的姑娘,在我心中占着最重要的位置,我们已这么的要好,互解心意相知相惜……我以为是,以为找到一生伴侣……你、你为何不信我?为何……」
  涤心原本想故意再逞强几句,但心脏一阵紧缩,武尘的漠然失意吞噬她所有勇气,她再也潇洒不起来了,将头侧开却瞧见孤伶伶躺在地上的扎花风车。
  眼眶刺疼的热 流她咬牙逼退,满不在乎。
  「是你先欺骗我,你跟这个女子……你们……」天可怜见,她无法继续说下,原来心这么脆弱,她为武尘心疼,不敢再看他受伤的模样。
  武尘用尽力气呼吸,胸口发涨,双目睖瞪住教自己又爱又恨的脸,声音彷佛从很远很远的山谷飘来,清冷虚幻。
  「你走,我不想见你。」
  「我想……我们都该好好想想。」涤心轻描淡写道,望住武尘偏开脸,她唇动了动欲说些什么,随即却又打住。
  能说些什么呢?这结果是自己一手所成,她该为自己喝采、为自己鼓掌,不该这么痛苦。
  「你……保重。」
  为我保重。她暗自乞求。
  武尘冷漠无语,目光不愿与她接触。
  甩掉那份踌躇,涤心毅然转身,湿发飞溅出水珠。下意识举步移动,每一脚这么的沉重与心痛,她挺直双肩强撑着,不回首、不迟疑,一步一步走出被她亲手断送的天地。
  行尸走肉般回到寨中大厅,涤心不知道该走往何处,怔怔立在厅前,感觉身子就要瘫软在地,思想完全的空白。
  「涤心,你跑到哪儿去了?我要同你招认一件事,先说啦!可不准生气。我在马车里拿了你的扎花风车逗小思慈玩,没想到一不注意,这女娃将车花塞在嘴中咬了,口水沾湿一大片,贺兰说渡芸姑娘手艺极巧,我昨儿个便拿去请她帮忙修补,现在扎花风车还在她那儿,待会儿我──」
  卿鸿边说着,怀抱孩子同贺兰相偕而来,待走近瞧清了她,不由得双双惊呼,「天啊!你怎么了?!」
  「你跌到水里了吗?老天爷,全身跟冰柱一样!你脸怎么这么白?还杵在这儿做什么?快回房换衣服啊!」卿鸿急催。
  「涤心、涤心,你怎么了?」贺兰握住她冰冻的手,关心地摇动着。
  涤心抬起头,面对着两张真诚关切的脸庞,她听着焦急的呼唤,心中痛楚再难承受,猛地扑进贺兰怀中,她终于哭出声来,一面哭,一面低喊。
  「我不能待在这里了,我要回杭州,我要回杭州,我要回杭州……」
  【第九章】
  近日,杭州城让一个传言炒翻了天。
  不!不是传言,它曾是传言,不过已得了证实而后张贴公告,用好大的红纸写上好黑的大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贴在城中几处大榜上。
  「陆府绣球招亲!喝!了不起,咱们这些光棍终有出人头地的一天。」这汉子此话一出,马上引起茶馆里众茶客的回响。
  「正是,公告上详细写着,凡家世清白、无不良嗜好,年及弱冠且未有妻小的男子,皆可一试。唉唉,此时杭州城内多少男儿正摩拳擦掌,就等着招亲那日拚个你死我活。」邻桌书生模样的男子摇扇说道。
  「咱们男子娶妻当然是找个乖巧温驯的,那陆府的苏管事我见过,是个精明干练的角色,年岁也算老了,娶这姑娘我瞧日子不好过啊……」
  有人提出异议,「不好过?有啥不好过的?那不是姑娘,是白花花的银子,是一座好大的宝山,待娶到手,要她站她不敢蹲,要她往东,她还敢向西吗?这天下到底是咱们男人出主意啊!」
  「大爷,这茶有问题吗?」茶馆伙计持着长嘴大壶在茶客中穿梭,忽见临窗独坐的灰衫男子饮了口茶,温朗眉心却跟着皱折。
  男子放下盖杯,微微牵唇。
  「这是狮蜂龙井配上虎跑清泉,会有什么问题。」他声音温和徐缓,淡淡瞥了眼兀自议论的人群,收回视线,将杯盖揭开搁置一旁。这是个回冲加水的动作,那伙计见状,赶忙举起大壶让热水高冲低行。
  原来是个雅客。伙计暗自揣度,以为男子喜静,不爱受扰。
  「饮茶以客少为贵,客众则喧,喧则雅趣少矣。」茶馆待久了,几句文话倒也上口,他卖弄一番,连忙又说:「大爷若觉这儿人多,咱们二楼设有雅座,是一个个独立隔间,价钱贵了点,不过十分清雅,包君满意。」
  「不用,这里很好。」他态度平淡。
  「是啊!咱们这儿也不错,喝茶归喝茶,还能听免钱的时事消息哩。」伙计顺着他的话,抹布往肩上一甩,原想再聊两句探探底,正巧其它的茶客扬声要茶,他只得过去招呼。
  招亲的话题仍在茶馆内流窜,发言的人似乎更多了,整间茶馆闹得沸沸扬扬。
  「要是老天眷顾教我抢到绣球,我立刻抱着美人亲个嘴。那苏管事年岁是大了点,那又如何?脸蛋是脸蛋,身段是身段,轻轻一笑教人酥到心坎里去,有回在街上瞧见了她,我暗暗跟在后头,那时便想,若是这美人能让我抱在怀里,心里可不知有多快活哩!」这男子抚着胸,双眼微眯,一副陶醉其中的神态。
  「嘿嘿,未免太贪心了吧?」另一茶客挤眉弄眼,「我要求不高,只要让我握着苏姑娘的小手、亲亲嘴、闻闻她身上的香味、说几句情话,那就满足啦。」
  「你们怎这般说话?简直有辱斯文。」那名摇扇书生不满其它人的淫秽言词,忍不住出口说教。
  「哟!你清高嘛,咱们瞧也是假的。男人有谁不爱白花花的银子?」
  「外加白嫩嫩的美人儿?」有人补充。
  「嘿嘿,黄酸老兄……」男子不怀好意拍了拍书生肩膀,力道之大,差些教书生摔下板凳。「你嘴边说一套,其实也想来一较长短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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