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已好了许多,多谢王爷关切。”容韬温文地接了口,暗暗冷眼旁观,猜测靖王爷的真正目的。而卿鸿仍浸淫在欢喜之中,并未察觉出气氛中些微的诡异。
这时,高猷手中拿着几封书信,快步由廊前走来,在门边垂首恭立。
“爷,北疆快马加鞭急递的军务。”北土的军事朝廷委派他人,但仅是暂替,主权仍在容韬手中,许多事还得由他处理。
“拿上来。”容韬接了过去,拆除封蜡迅捷阅览,发现有部分的事必须马上定夺。他收起信件,歉然万分对靖王爷道:“容韬已命人在府中花园设宴,但因边疆军务紧急,非立刻回应不可,无法陪王爷饮酒畅谈,请王爷千万见谅。”
“哪儿的话,食君之禄当以国事为重,老夫有卿儿作陪便可。”正中下怀,靖王爷本想私下同卿鸿谈谈,这件边疆军务来得正适时。
容韬匆匆告退,卿鸿则偕同靖王爷在园中采香亭内一边用膳,边话家常。夕阳已沉,回廊皆点上烟火,采香亭内晚风送爽,夜来花香。
这顿饭靖王爷吃得欲言又止,卿鸿已然察觉,终于带出话头。
“舅父是不是有事对卿儿说?”
“这……”
瞧见靖王爷顾虑的眼神,卿鸿马上遣退左右布菜伺候的下人,单独与他相处。“现下已无旁人,舅父但说无妨。”
靖王爷沉吟片刻,直接道出重点:“卿儿,威远侯前日送来拜帖,我与他有过一次会晤,这个人你可知晓”
“威远侯贺万里……”卿鸿怔然,秀眉微微攒紧,“前些日子,他带着人马想搜查提督府,说是追拿杀人凶手。”
“不单是杀人凶手,是阎王寨的叛逆,他们成了朝廷心头大患。贺万里此次接下任务,为在皇上面前求表现定会全力以赴。”
“舅父……为何同卿儿说这些”
卿鸿心脏漏跳一拍,压下惶然不安的情绪,她垂下头掩饰眸中的慌乱,不愿瞒骗舅父,更不能说出事实,可卿鸿心中猜测得出,舅父此番前来目的定不单纯。
“卿儿,”靖王爷突然放下双箸,脸色一肃,目光炯炯有神,“我要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什么事”
卿鸿一震,猛地抬头对住他,眼前是她亲人亦是恩人,她无法虚伪对待,一时之间,她竟结巴了起来,“舅父是、是……什么意思……”
“贺万里提及那夜追捕逆贼的情况,并大胆假设目标还在提督府中未曾离去。那夜,追踪的血迹在提督府外消失,而容韬醉酒,你又不让搜府,贺万里对老夫在在暗示阎王寨和提督府之间的关联,他好似有万全把握啊!”
卿鸿力持冷静,小手却紧捉住桌面下的罗裙。她先是露笑,清了清喉咙,“这贺万里恁地大胆,仅凭自个儿的联想,便将朝中大臣定上莫须有的罪责,他想建功建名,也不能这般不择手段。”
靖王爷凝了她好一会儿,语重心长的说:“卿儿,此事牵连广大,若容韬他……他有何古怪之处,你定要老实说出,太后在你出阁时曾向皇上讨了一面‘金龙令’赐予你当作嫁礼,见令如见天子,能向皇上求一个愿望,如果容韬真与阎王寨有所牵扯,那面‘金龙令’能保你免受拖累。”
舅父相信贺万里说的一切,卿鸿瞬间明了。
为容韬,她的心沉甸甸思不出该下何种判断,猜测朝中还有多少官员受贺万里游说,又有什么证据落在他的手中。
“舅父,卿儿有一事请问。”卿鸿敛眉,平静着神色淡淡启口:“那阎王寨犯下什么滔天罪责?他们杀人越货、强取豪夺吗?为何朝廷将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这个……唉……”靖王爷叹气摇头,“近来,阎王寨的声名如日中天,任谁皆要给几分薄面,皇上之所以下令剿灭阎王寨,是担忧将来他们会同北方巨擘啸虎堡连成一气,光一个啸虎堡朝廷已无力控制,若加上阎王寨……唉,他们并非恶霸、更不是土匪,真要说开,仅是皇上的私心。”
舅父为她忧心忡忡,卿鸿自然明白,部分神智在听闻靖王爷说明后,安详而释怀,有点点欣喜盈上心头,即使容韬目前的双重身份不能容见于朝廷,她所嫁之人确实是顶天立地的男子。
沉默下来,卿鸿看清心之所向。原来她从未变更,管身外风风雨雨、人生崎岖,她选择最初的悸动,两个生命无形紧紧链在一起,他们是同命鸟呵……同生共死是唯一的誓言,她怎能舍他而去?
“若提督府有半点风吹草动,或者容韬见了什么可疑的人,为你自己也为靖王府的声誉,你千万别隐瞒,那面‘金龙令’虽说能免一死,但皇上如果怒意难消,也是活罪难逃,你能供出些什么,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就在靖王爷努力劝说时,不远处脚步声轻微响起,他连忙收口,与卿鸿同时望去。回廊转弯,在烛光与月华下的死角处,一个男子由阴暗中静静步了出来,火光在他脸上跳动,一明一灭,教人瞧不出心思。
“韬,”卿鸿笑开迎了上去,将他带进亭中,“军务都处理好了吗?我猜你一定还没用膳,要不要让人将饭菜重新热过?我陪你吃一些。”她并不顾忌容韬听见什么,若两人因而误解,她能坦然地解释一切。
容韬顺势坐下,兜了眼靖王爷又转向妻子,点点头道:“好。”
卿鸿坦然回他一抹笑,随即招来丫环,将一桌的膳食暂且撤下。相较卿鸿的不以为意,靖王爷倒显得有些局促,默默饮着酒,手心和额际却冒出细汗,不知方才的谈话容韬听下多少。
凝重气氛中,容韬打破僵局,薄唇往上轻扬。
“王爷脸色好生难看,莫非菜肴不合口?还是提督府怠慢了王爷?”
“哦……不是、不是,菜很好,酒也香。”靖王爷仰首又干了一杯,借以掩饰紧张神色。
“那就好。”他笑容加大,自动斟满杯子,“我陪王爷畅饮一番。”
“不行!”卿鸿素手来得好快,精确地盖在容韬举起的杯面,娇声霸道的嚷着:“你不能再喝酒的,伤还没全好,一滴酒也不能沾!”
“卿儿……”他眼睁睁瞧着自己的酒杯让人夺去。
“不行就是不行,叫什么都没用。”卿鸿嫣然,朝一旁正重新布菜的丫环交代:“替爷端杯茶来。”
无可奈何的哀叹声逸出容韬嘴中。
见眼前模样,容韬有说有笑,神情一派温和,靖王爷如吊上七、八个水桶的心才慢慢归回原位,忍不住要去猜疑揣度,他暗暗祈祷着那些对话一个字也别流入容韬耳里。
靖王爷声称有朝事待办,晚膳一过便匆匆打道回府。饭后,容韬又回书阁待了些时候,直到夜色深沉才进主房,卿鸿依旧未眠,坐在床沿边绣制衣裳,边等着他。
见容韬进来,卿鸿将一篮的针线搁下,嘴角扬起优美的弧度,“事情都忙完了吗”
“嗯。”容韬敷衍地应声,看着烛光笼罩下的女子,一室鹅黄衬托出她的肌肤,好似吹弹可破,小小火光在粉颊上轻舞。忽然,一股苦涩的泉流涌出心窝,他无法言喻,直感到心胸压抑,让无形的力量挤迫着心脏,连最基本的呼吸也觉得困难。假咳了咳,他撇开脸,以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镇定声音说:“这么晚你还不累?!”
“我在等你。”温柔的音调离得好近,卿鸿已来到他身后。
容韬解开外衣盘扣的手微微一顿,然后是一张美颜出现在面前,那人有双香气萦回的小手,接下他大掌的工作,熟练地为自己卸去上衣。
“来。”
卿鸿利落地折好衣服,拉着容韬的手要他坐在床边,又迅速捧来一盆水,她蹲在他膝边想为他除去鞋袜,忙碌的手终于让人捉住,她扬起小脸不明白地望住他。
“你是郡主,不必这样服侍我。”容韬迷惑地眯起眼睛。
“我是你的妻子。”她幽柔一笑,手抽离他的掌心,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洗净容韬的脚并用棉布拭干,卿鸿将用过的水洒在庭外,再以清水洗涤双手。她返回房中,见容韬静默端坐着,眉心皱折,仿佛在思索一个极其困难的问题,此刻卿鸿内心很复杂,有些明白、有些无奈,还有更多是对他的感激。
今晚采香亭之宴,舅父那些不可对人言的话语,她猜他隐约听闻了一切,虽现况错综复杂、事实难断,容韬并未责问她。这表示什么?他真的信任了她,身心同体,意念相通,纵然有着疑虑,他正学习如何克服。
千金难买的付予啊!卿鸿心存感激,因这珍贵万分的感情,她不能教他失望。
“韬……”软软轻唤,她挨在他身边坐下,“你是不是有心事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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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命鸟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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