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 第二十章

  「内衣最好用手洗吧?搅坏了不是很可惜?」他又从她手上夺回衣物,继续未完成的搓洗,头也不回道:「大器一点,老在这种小事上跳脚,你平时不也替我做这些事?」
  雁西干杵在一旁,再也无法和他正经八百进行这样的对话,她决定视而不见,回房衷心忏悔,忏悔自己的粗心大意。
  自此,她绝不延迟洗涤贴身衣物,并且只在浴室晾晒,避免有人善意代劳。
  至于三餐,范君易自认能胜任,雁西不敢有意见,每餐都积极捧场,把他花在厨房两小时奋战的成果全吃下肚。雁西认为这是礼貌和诚意的问题,虽然平心而论,成绩实在差强人意;幸好雁西耐性绝佳,想当初为了刺激醉生梦死的范君易,她不也陪他吃了好一阵子的自制可怕料理?
  两天后,范君易觉悟了,决定换换口味,雁西暗暗松了口气,不必再看到他对食材一筹莫展的表情了。
  他勉为其难驱车下山,搜罗各家餐馆的食物,和雁西分享。两天后,他吃到一半,忽然扶着额角,若有所悟道:「你觉不觉得问题出在你身上?」
  「什么问题?」她一阵紧张。
  「吃惯了你的菜,吃其它东西都不对劲。你是否在菜里面放了特殊的、让人上瘾的调味料?」
  「……」她半张嘴,搞不清他这话是褒是眨,「您想太多了。我觉得不论是您做的或是外头买的菜都好吃得很呀。」
  并非昧着良心,是向前看的问题,她可没办法为他掌厨一辈子。
  但范君易回敬以怀疑的眼神,「这里只有两个人,不必说场面话。」
  雁西非常尴尬,「……其实不必担心,将来您回去工作了,一忙起来,吃饭的时间都没了,到时能吃到普通便当都很开心。」
  这是他们对话里首次提及他的未来,他面色稍沉,不作响应。
  「当然也可以做轻松一点的工作,您还年轻,转换跑道很容易,人生不一定得那么辛苦,只要您认为有意义就行了,别人怎么想其实不重要——」
  「别把我当你基金会的辅导个案,我不吃那一套。」他骤然搁筷,座椅一推,昂首走人。
  雁西僵住,困窘不已,不久,整张脸通红,她喝了杯冰水冷却自己,闷头把面前所有他缺乏兴趣的食物努力扫光。
  接下来几天范君易总是草草结束用餐时间,冷面少言,退避二楼,他们的关系倒退了一大步;为免不自在,她尽量栖居房间内不和他打照面。
  雁西摸摸鼻子,在心里不停检讨自己,那天太躁进了,他还没有准备好。
  两个星期下来,她的脚伤复原情况良好,可以丢下拐杖短距移动了,做一些简单的家务不成问题。雁西合理怀疑自己发胖了,因为少动多睡加上几乎外食,她一张脸蛋怎么看怎么圆,但没人能印证她的感觉,因为范君易不再正眼瞧她。
  这天她起了个大早,洗完所有衣物后接着清洗床单被套,风一扫过,后院飘扬着淡淡的洗剂清香,雁西心情愉快了些,回屋内准备早餐,看见范君易已经站在厨房流理台前了。
  她跛着脚走近,发现他准备炒洋葱起司碎蛋,正切着洋葱,两眼被挥发物熏得猛眨眼,她碰了一下他手臂道:「我来吧。」
  他未移步,双手仍在忙碌,冷言:「你忙了很久了,去休息吧。」
  「没关系的,我来吧。」她轻推了他一把。
  「我说你去休息,没听清楚吗?」他握着刀柄,口气略显不耐。
  「我的脚好多了,今天一点也不疼,真的。」她探出右手想从他手里取刀,他一惊,挥臂就挡,她站姿本就不稳,被他肘臂一扫,身子往左一倾,整个人撞上橱柜门扳再跌坐在地。
  两人都吓了一跳,范君易抛下手上的东西,上前扶住雁西的肩,喝叱:「你不知道刚才的动作很危险吗?!以后不可以这样拿刀,你有没有事?」
  雁西惊骇得说不出话,猛摇头,双手乱挥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力。范君易叹口气,屈身将她横抱起来,朝客厅走去,「麻烦你安分一点——」
  才一转角,差点直面撞上一个人,范君易反应快,瞬时停步,定睛一看,对方也满脸惊异,合不拢嘴地打量贴靠在一起的两人。
  「刘小姐?」范君易大惑不解。
  「对不起……电铃好像坏了,按了半天你们没应门,我们只好开门进来……」严肃的刘小姐竟莫名红了脸。
  「你们?」
  「还有老太太。」
  雁西在那一刹那,只有一个疑问,如果她立刻从范君易身上跳下来,她的脚踝会不会就此废了?
  雁南想,姊姊太感伤了。
  昨天替她收拾行李至今,一直愁眉不展,所有的行李帮她检查再三,分类迭好,有几次忘了名单上的某一项物品是否放进去了,又整箱全倒翻出来重新排列一次。夜晚还要求像小时候一样和她挤一床睡,话却说不上几句,那模样有点心不在焉,又有点惆怅。雁南原本兴高彩烈将要出远门,此时也不好表现得太缺乏离情。
  她推推正在折迭冬衣的姊姊,安慰道:「不要担心,接机的人都联络好了,而且这次有个学姐的哥哥一道搭机,很安全的。外币都换好了,照你说的各种币值都有……其实你不必担心我,我住宿舍,有人照应。倒是你应该多注意自己,你的脚好像怪怪的,是怎么了?」
  「小扭伤,好得差不多了,没事。」雁西笑,因为是强颜欢笑,反倒可疑。
  但雁南满心都是想离枝高飞的兴奋,无暇顾及姊姊的忧愁,转个身便忙着和来电话别的朋友谈笑去了。
  雁西想,自己太倒霉了,为何偏在那尴尬时刻让老太太撞见呢?
  没见过精神如此矍铄的老太太,全身上下保养良好,背脊挺直,满头银发,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珠灰色改良式旗袍上头看不见一点皱褶,岁月累积最显着的部位是镜框下的那对利眼,淡淡一扫,威严尽现。
  雁西当时坐在沙发上,浑身发凉,神经紧绷,以致于范君易和老太太的尖锐对话她完全无置喙余地。
  「她的脚怎么了?」老太太发问的对象是范君易,完全无视雁西存在。
  「扭伤了。」
  「多久了?」
  「两个多星期。」
  「那怎么做事?」
  「我有手有脚,谁做都一样。」
  「……看来你最近过得挺不错啊。」老太太四面环视,口气闲凉。
  「是不坏。您老人家弄了个手脚利落的家务助理给我,还能不好么?」
  「嫌我多事?我可以立刻请她走。」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对冯小姐不是很没诚信?」
  「咦!你倒懂得体恤人家,怎么就放着自己公司这么多员工不管?」
  「……公司还有其它负责人。」
  「所以是把责任都推卸给别人?」
  「我有我的考虑。」
  「我看你考虑的只有你自己。」
  「奶奶,谢谢您专程来给我醍醐灌顶,我顺道替我爸爸谢谢您。对了,有个不情之请,要麻烦您老人家配合。」
  「……」
  「这栋屋子大门的所有复制钥匙我决定全数收回,省得我再花钱请锁匠换锁,而且万一日后屋子遭了窃,也不会产生误会。」
  老太太镇定如常,吩咐刘小姐:「钥匙给他,以后这里没我们的事了。」
  「谢谢奶奶。」范君易夸张地作了个揖。
  老太太踏出大门前,回头再抛下一句:「真可惜,我一直以为你比你爸爸还强。」
  范君易面无波动,雁西到此心里只有三个字感言——死、定、了。
  她大感不妙,微跛着腿追出门外,张手拦在两位女士面前,迫不及待说分明,「范先生最近真的好多了,生活起居都很正常,他今天只是心情不太好——」
  「我看不出来他心情不好啊。」老太太扶了扶镜片打量雁西,「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好,我老了,他父亲我都管不动了,我哪还管得动年轻人?」
  「那我是不是——」
  「我们会和朱小姐连系。」刘小姐接口,公事公办的表情,但朝雁西短促一瞥时,不经意流露出存疑的眼神,然后环着老太太的肩快步走出庭院大门。
  雁西目送两人离去,无法分辨老人家是撒手不管的意思还是纯粹感叹,只确定这一场会面以不欢而散作收。那么她呢?老人家怎么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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