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堂负着手的颀长身形微微一顿,语气波纹不兴地淡淡道:「爱卿此意何指?」
「赵氏府中的钉子探知——」竺恒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毅然坚定地道:「娘娘临行前那一夜,曾被赵妃召进宫中半个时辰,密谈内容无人得知,然娘娘离去后,赵妃立刻受点侍寝。」
宇文堂那漂亮得令人心悸的俊美脸庞毫无表情,唯有凤眸深处隐有晦暗阴郁。「爱卿是暗示、提醒孤,要提防她?」
「臣下职责所在,不得不报。」竺恒心一紧,忙半跪抱拳,朗声道,「并无针对娘娘之意。」
「孤明白你的忠心。」宇文堂忽尔一笑,挥挥手命他起身。「综观全局,不错过任何一丝可疑之处,孤夸奖你尚且不及,又怎会怪罪于你?!」
「谢君上。」竺恒松了口气,只觉后背冷汗已湿透衣了。「孤知道你在担忧什么,然孤自认有几分识人之明,她——不是那样的人。」他平静地道。
若懒吃好睡憨傻可爱的小肉球能是南梁的细作,那么,他就该剐去自己这一双火眼金睛了。
宇文堂嘴上笑意微微,眸中却不自觉掠过了一抹郁色,过往的阴影犹如一根细刺,深深戳在他心口,拔之不起,触之即痛。
…小肉球,你万万莫教孤失望。
三天后,瘦了一大圈的赵妃子终于推开了寝殿的大门。虚弱的她辟形憔悴,步伐踉跄,布满血丝的杏眼却明亮得惊人,似是燃烧着熊熊焰光。
「来人,本宫要更衣用膳。」
「诺!」侍女们几乎喜极而泣,忙应道。
有的速速去禀报君上,有的忙准备香汤,而随时温在炉上的膳食蔘汤已经有人急忙忙去传了。
太好了,娘娘终于出来了,她再不唤人、再不踏出寝殿,君上已经说要把他们所有伺候的人全填进千蛇坑里了…
其实性情温善、待下又宽厚的娘娘在君上心中重要至斯,他们又有何人敢不精心伺候?
沐浴过后的赵妃子顶着一头半湿的长长青丝,娇小的身子裹在显得大上许多的华衣绣袍里,衬着那雪白得剔透的小脸,越发弱不禁风楚楚可怜。
倘若赵老太爷在此,必定会欢喜得泪满衣襟——自家小娇娇,终于有了那么一点风摆若柳、我见犹怜的病美人模样了。
此刻的赵妃子端着蔘汤,却是努力大口大口吞咽着,其实并不十分明白自己喝下的蔘汤是什么味道、究竟好喝或不好喝,她只想要迅速恢复元气,因她得有足够的精力好好去学习如何做一个称职、完美的后宫妃子。
不能再让关心她的人受伤、担心了。
「君上,我会快快长大,我会努力成为足够站在你身边,为你看顾好后背的好妃子。」她飞快地喝着汤,小手紧紧握住银箸,选着案上那些个最能养肉的菜肴塞进嘴里。
——将女,以后换阿妃守护君上,你在天有灵可能放心了?
「咳咳咳…」她吃得太急,一下子噎住了,正咳得厉害,一只温暖大掌轻轻在她背窝处拍将起来。
赵妃子一僵,低垂着的头不敢抬起,只觉眼眶灼热得生疼,隐隐有什么就要坠落。
她死命地忍住了,拚命眨去那象徵着脆弱的泪水,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抬起头,大大的杏眼里只余灿烂欢喜笑意。
他如何看不出她眸底那残存的泪意,心下暗暗一叹。
宇文堂胸口绞得极紧,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如此矛盾犹豫不决的时候?明明这是他乐见其成的改变,他希望她一步步地成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完美
后宫之主,可是眼见着她正在努力改变,努力朝他想要的方向去做,他却又莫名地感到怅然若失…和心疼。
难道内心深处,他还是希望她永远是那个天真不知人事丑恶的娇憨傻气小人儿吗?
宇文堂心情万分复杂地凝视着她,大手自有意识地微微运劲,将她一把抱起搁在了膝上,在看见她脸上闪过仓皇慌乱的那一瞬,胸口闷痛得越发厉害。
「小肉球,你这几日可好?」他的下巴轻靠着她柔软的肩窝,嗅闻着熟悉又乾净甜香的气息,不由自主地吁出了一口长气,沙哑问,「你——可怪孤?」
「君上,您不要这么说,本就是阿妃不懂事,可阿妃这几天都想明白了。」她心头软成了一塌胡涂,强憋着落泪的冲动,软声低语。「阿妃会赶快长大,赶快变成一个配得起您的人。」
宇文堂闻言,心口一片乱糟糟,既是感到万分骄傲又觉异样的怜惜、疼楚,蓦然无言了。
「君上,您可以请几名熟谙宫务的积年老宫嬷教我宫礼规矩和理事之道吗?」她正色地看着他,脸蛋上满是认真与严肃。
「好。」他凝视着她,声音里有着从未有过的温柔。「还有能请先生教我,大周局势与各国地域干系吗?!」
宇文堂闻言,脑中闪现竺恒说过的那番话,心蓦地一跳,凤眸里的笑意变冷了,语气却依然温和。「学着掌管打理宫务已是不易,外朝之事本该由孤操心的,阿妃不怕辛苦?」
「不怕。」赵妃子迎视着他,杏眼里满满坚决之色。「阿妃已经不怕了。」曾经只想混吃混喝,安逸胡涂过一生,可是经过那日将女和羽林卫惨烈的牺牲后,她像是活生生赤足在炼狱里走了一遭。
她悚然惊觉到,自己不该还是那个事事都让人顶于她身前的赵妃子,她有了她想守护的人,就该学会那些如何保护自己和心爱之人的「手段」。
宇文堂深深注视了她许久,蓦地灿烂一笑。「好,孤帮你。」
孤,也会信你…直到你值得信任的最后一刻。
自那日后,娇憨爱吃的赵妃子有了神速的改变,虽然爱吃这点着实深深刻入骨子里,纵是神仙来了也没得救,尤其宇文堂成日兴致勃勃的喂养,更加有推波助澜之效,可除却一日三餐夜宵加点心的时辰外,赵妃子都忙着跟最严厉的宫嬷学习规矩和宫务。
宇文堂为她安排的先生,居然是他的心腹谋士诸阖。
赵妃子一看到这个笑得好不慈祥亲切,眼神却精明睿智的老谋士,又听他说了几个战国时君臣相疑与嫔妃相妒的故事,立刻就拜倒在他老人家的文士扇下,连点心时间也给排开了,为的就是要多上一会子课。
对此,始作俑者的宇文堂却莫名有些不是滋味。「爱卿,孤的爱妃好似崇拜你多过崇拜孤啊?!」
诸阖被口水呛到,嘴角微抽。
君上,您这吃醋的口吻不要太明显好吗?
然就在赵妃子忙着蜕变的当儿,此刻的后宫却呈现一种极其微妙的状态。
在君上大发怒火,太后遭禁咸安殿,赢太宰入宫求情未果后,整个后宫足足有大半个月安静如陵墓,再无人敢在此时冒出头来自寻死路。
可是眼看着宇文堂前朝后宫动作频频,士族贵胄朝臣们越发不安了起来,本就被父兄当作邀宠棋子的嫔妃们开始接到了家族中的请见牌子,或明或暗地频繁互通消息。
她们共同得到的一个命令便是——尽早侍寝承恩于君前,无论使出什么样的手段,都要蛊媚君上的身心,最好的是能蒙受雨露,得孕皇子。
只是宇文堂向来不近女色,这些年来想爬床的嫔妃美人不是被打入冷宫,就是屍骨无存,手段毒辣毫不留情,所有嫔妃几乎吓破了胆。
然,还是有人信心满满的。
位于西翼的宛然殿中,当朝太傅之女的文子衿轻轻地吹乾雪笺上,那一手端丽秀致簪花小楷墨字,递给一旁的侍女,沉静地道:「去,代本宫求见君上,就说本宫日前蒐得半部古穆子手抄兵书,想敬献于君前,不知君上可允否?!」
「诺。」侍女恭谨地接过,从容地去了。
另一名侍女则是奉上一盏刚烹好的茶,待文子衿啜饮完后又接了下来,随即从小侍女的手中取过泛着兰花香的湿帕子,仔仔细细地帮文子衿拭起雪白的纤纤十指。
文太傅府中乃是百年诗书礼仪世家,连训练出来的侍女都是行止有度,娴雅端方,更遑论身为嫡女的文子衿了。
年方十五的文子衿在七岁那年便以一部「谈礼论」驰名京城,而后行赋写词无数,句句皆是惊艳四座,十三岁以秀女之姿进宫,虽从未侍寝,却在入宫第三天,于晋见君上一面后便获封「贤嫔」。
虽然这两年不曾再出过风头,但从无人敢小看这位贤嫔娘娘。
其实她只是在等身子骨长成再侍寝于君榻——年纪太小,生子风险太大,弄得一个不好便是血崩不止,母子俱亡。
性情清傲的文子衿看中的可是那个至高无上的唯一凤座,又怎么可能做那等心急抢吃热豆腐的蠢事儿?就由着那些肤浅愚蠢的女人去做死、去撞得头破血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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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吃到饱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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