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们拘束的样子,曾语柔更是于心不忍了。咽下嘴里的食物,淡声说道:“今日庄主不在,我也不需要人伺候,你们叫上别业中的姐妹们,把这些茶点一起吃了吧。”
“夫人……这万万不可啊。”
“是啊夫人。我们是您的丫环,当然要随侍夫人左右,听您的差遣,怎么能自己去玩呢。”
两个丫环把头摇的跟波浪鼓似的,一个劲地晃着脑袋。
“去吧。难道要我赶你们不成?”曾语柔挥挥手,不再说什么。
“谢谢夫人赏赐。奴婢告退。”两个丫环款步退出御风亭。走了两步,迎面走来一个人。盈盈的屈膝福了一福,道:“柳公子万福。”
曾语柔循声望去,曲折的木栈道上走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柳无风。她心下微讶,他不是随夫君在广寒楼与武林人士把酒言欢了吗?怎么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嫂夫人真是体恤下人。”柳无风笑着拱手施礼。
“让无风公子见笑了。”曾语柔低眉一笑,屈膝回礼。
“只是嫂夫人对她们这么好,她们也未必会领你的情。这是人的劣根性呢。”柳无风望着那两个身影,兀自说道。
“我也并不要她们领我的情啊。”她低声说。
“哦?此话怎讲呢。”柳无风背着斜阳坐下,虽然他表面上是被桌上的残局吸引,但曾语柔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的眼中。“她们卖身到府里为奴为婢,服侍主人是应当应分的,无论身世多么凄凉,也总要面对现实。所以,我并不同情她们。只是觉得有些于心不忍罢了,绝不曾想过用一盘吃食来收买她们。我对她们无所求,自然不会在意她们是不是领我的情。让她们自己去玩闹,也只不过宽了我一个人的心。仅此而已。”曾语柔柔语款款不吭不卑,语罢时手把红泥壶,为他斟了一杯茶,含笑道:“无风公子,请用茶。”
柳无风被她这番话说的有些愣神。她递过茶杯的时候,他仍然怔怔的看着她。昔日御风亭相遇,他只觉得她柔婉动人,却没有想到她竟是如此蕙质兰心。暗道一声:林兄真是好福气。
“无风公子。”曾语柔轻唤一声。
柳无风连忙接过她递来的茶杯,囫囵的饮下,尴尬地说:“这局棋黑子已稳操胜券,白子若想反败为胜恐怕要壮士断腕,棋走偏锋了。”
“哦?”曾语柔好奇的凑上去,这局棋她反复研究许久,却怎么也找不出白子的生路。“久闻无风公子棋艺精湛,不知道可否点化一二。”
“嫂夫人客气了。不如嫂夫人执黑子,我执白子,将这盘残局下完?”柳无风邀请道。
“好啊。”曾语柔与他对面坐下,执黑棋先行落子。
这一局棋足足下了两个时辰,直至日暮西山才见输赢。
看着柳无风落下最后一子,曾语柔已经心悦诚服。连声说道:“无风公子的棋艺真是高明之至,令人好生佩服。”
“嫂夫人过奖了。”柳无风笑道。
“是无风你太过谦虚了。”曾语柔不自觉地在对他的称呼里削去了“公子”二字。
柳无风一边拾着棋子,一边闲谈似的问:“嫂夫人今天怎么没有去广寒楼呢?难道是林兄不愿意嫂夫人抛头露面?”
“是我自己怕吵闹,所以……”这么一说,让曾语柔有些不好意思,岔开话题反问:“无风,你怎么没有去广寒楼呢?你既然是无风山庄的少主,应该有很多朋友要应酬应酬吧?难道你也是怕吵闹么?”
“没错。没错。我是很怕吵闹的。与其同那些人喝酒,不如与嫂夫人下棋来得有趣。”柳无风汗颜一笑。他怎么会告诉她,他是为了躲避自己老爹,所以连广寒楼的门槛都没踩到就折返回来了。
曾语柔轻笑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嫂夫人喜欢下棋吗?”他问。
“嗯。觉得有趣。”
“我还以为是因为林兄喜欢,所以嫂夫人也喜欢。”他打趣道。
曾语柔淡笑不语。或许,被他说中了心事,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虽然她原本就觉得下棋十分有趣,可是也未尝不是因为夫君喜欢,所以爱屋及乌的缘故。
柳无风不知该笑该叹。不消细问,就知道眼前的女子对林兄用情很深。让他看在眼里,却有些替她抱不平了。只是人家夫妻的情分,他这个外人不好多言罢了。原本想要套她些内情的话,也都统统咽回肚里。也许是一点惺惺相惜之意,让他觉得多言追问是一种唐突佳人的鲁莽行径了。
“在你眼中,宵……林庄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曾语柔垂首问道。
柳无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思忖了了片刻,说:“是一个视知己如陌路的人。”
“视知己如陌路?”她兀自重复。这一句话看似简单,听起来却是意味深长。而其中深意,又让她似懂非懂。一个视知己如陌路的人,视仇敌又如何呢?她看着柳无风暗恼的神色,想必就算问他,他也未必说的清楚。人心难测啊。她唇上勾起一抹淡笑。
柳无风暗骂自己愚蠢。明明是来套她话的,却反被她套出了心思。但人就是这么奇怪,有些掏心的真话,任是不投契的人怎么威逼利诱,他就是倔犟的不肯吐露半句。而如果是对了心的人,不消索讨,他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和盘托出。他放下手里的棋子,正色道:“我与林兄也算是相交莫逆。但对我来说,他至今仍然是一个谜。一个深不可测的谜。让我这个做兄弟的想关心他都不能呢。”
“一个谜?”曾语柔也搁下了手中的棋子,看他的眼睛,并不像是在说笑。
“一个从不提及自己过去的人,一个没有亲人的人,一个连朋友都防范甚深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不是一个谜呢?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去猜,莫非林兄他幼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遭遇?或者是失去了记忆?还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隐忧?或许因为我并不是个可以谈心的人吧。所以对林兄扑朔迷离的过去,抱有一定程度的执著。”柳无风自嘲的说。
曾语柔的心突突乱跳。垂眸敛目,银牙暗咬。一时心思混乱,让她不由轻轻皱起眉头。成亲以来,她从没有认真想过,之前的往事对夫君究竟意味着什么。也曾暗自揣测过,他不计前嫌的接纳她,已经说明了一切。即便心头隐隐的感觉到一种不安的情绪在作乱,她也佯装不知,索性逃避了事。因为她不想也不愿意怀疑,现在美如梦境的生活是一个七彩的泡沫。不,她有什么理由怀疑呢。就是因为世人有仇必报的定律吗?就凭这一点,她就要对他的怜爱产生怀疑吗?毕竟仇恨之心是来自她的揣测,而他对她的宠爱却是真真切切的。她怎么可以怀疑他呢,他们是夫妻啊。
柳无风暗叹一声。看着曾语柔紧皱的眉头,就知道十有八九是被他说中了。她并不是不知情,那么,这到底是一段什么样的心结呢?他又突然不想知道了。
他继续说道:“但是林兄为人是极好的。他的侠义让江湖多了一股凛然的正气,许多邪魔歪风得以扶正,都少不了林兄的功劳呢。不过他不会居功自傲罢了,不然也不会仅仅是一个寒天山庄的庄主,就算是一派掌门统领一方也未尝不能遂愿。”
曾语柔勉强地一笑。原来她的夫君竟然比传说中的还要厉害。她该欢喜,还是该担忧呢?心事重重,却无法细说。扬起纤纤玉指轻柔拂过额角,一阵头疼让她无法再想下去。
“下了半日的棋,想必嫂夫人是累了,不如先行回去休息。”柳无风建议道。
“那妾身先行告退,无风公子请自便。”曾语柔站起来,福了一福,语气又恢复到先前的客气有礼。
柳无风捻起一枚棋子,在骨掌中随心把玩。“呛”的一声,落在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点上,如同他平常下棋的开局一样,这颗星的位置是他的起手一招。但他心中所想的这局棋上,却没有他的位置。观棋不语真君子,见死不救是小人。他到底该做个君子,还是该做个小人呢?为难。真是令人为难啊。
斜阳清风,白衣淡袖,他若有所思的沉吟良久之后,抑郁的吐出两个字——“死棋。”
【第五章】
夜凉如水,好梦难寻。
银针刺破宝蓝色的绸缎,玉指掐住针头,扬手拉出那根光泽柔和的丝线。轻抿起水润的红唇,丁香小舌尖抵住线尾,贝齿稍一用力,那根丝线便从她的唇边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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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君情意浓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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