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了。」
「我问的是你本身的需要。像是一杯水、一杯茶,或是……我不知道,」他耸耸肩,想不出其他选项,「总不能问你要不要看杂志吧?」
女人被他逗笑了。「不用,谢谢。」她摇摇头,「我坐着等候就好。」
「……那好吧,我一会儿就过来。」
交代完毕,他转身离开了客厅,留下女人独坐在那儿,任由近乎失控的回忆,在脑袋里跌宕翻腾……
他没什么改变,即使轮回了几世,仍是这个样子。
他的心性冷漠,却不吝啬适时表达善意;他可以仁慈,却也能够比谁都还要来得残忍。
这个男人的存在,是一种极致的、近乎于邪恶的矛盾。
他以王者的柔情来喂养猎物,却能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不惜将他曾经置于掌心里的珍宝,活活作为血祭的供品……
是的,她记得,记得清清楚楚,那段不堪的记忆,她永远都忘不掉、即使想忘也忘不了。
思绪至此,她那双交迭于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他的卧室是附设卫浴的那种套房。
她怔怔地坐在床边,盯着那盆管家替她盛来的热水、听着浴室里的哗啦哗啦声发楞,直到水声骤然静下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只不过,当那扇门「喀」的一声解了锁、被人由里头推了开来的时候,她傻住了。
他的身上仅有一条浴巾系在下半身,澈底展露上半身的完美肌理。
她吓了一跳,没料到这男人居然就这么一丝不挂地跑出来……呃,也不能说人家一丝不挂,至少该遮的都遮住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其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吧?
在他眼中,她只是个看不见的女人,既然都看不见了,他身上穿了什么衣服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
「现在呢?」他问。
「咳咳、」她清清嗓子,好担心那条浴巾会突然掉下来,「那么,请沐先生平躺在床上,我想先从脚部开始。」
「……脚?」他皱了眉。
「是的,脚部的纾压也是非常重要的疗程。」
他听了,静了一会儿,最后任由着她。
「好吧,随便你。」他才不相信在脚上捏几下、摸几把,就能轻松解决他的睡眠障碍。
于是,他从衣柜里随便拿了件浴袍套上,然后躺上床,挪了个舒服的姿势,道:「所以接下来是要进行那个……叫什么来着?脚底按摩?」
她知道那是一句嘲讽,却不以为意。「沐先生,请你闭目养神、放松心情,别再想一些有的没的。」
「有的没的?这话是什么意……」
突然,她的双手握住了他的脚掌,在穴道上用力一按。
「呜啊——」
多么刺耳的惨叫啊。她听了,心情大好,还不忘故作无辜,「哎呀,我太用力了吗?抱歉抱歉,这个点会痛,代表沐先生的肾不好,要好好注意饮食。」
他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她,「我说过了吧,我拒绝穴位治疗。」
「啊、对欸,我忘记了,真是不好意思。」她掩嘴偷笑。
「……」这该死的臭女人,才对她产生一点点的怜悯之心,她就爬到他头上来了是吗?啧,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啊?
「你听着,」他的唇角扬起了一抹笑意,道:「今天我是看在万医师的面子上才会允许你来这里『表现』;可是呢,如果你今天无法让我睡得沉稳,那么……很抱歉,今天是你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得够清楚了吧?
闻言,女人面不改色,仍是挂着那抹好看的微笑,「这个沐先生请放心,我最不擅长的事情就是让别人失望了。」
他听了,唇一勾,低笑了声。这女人看起来温顺、柔和,却又高傲得近乎于嚣张。
可是,很怪妙的,他居然不讨厌。
他知道这女人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就算是傻子也隐约感觉得出来;然而,他却无法对她投射出对等的敌意。
是因为同情她的遭遇,所以纵容她吗?
不,比她更值得同情的人比比皆是,这实在没有道理。想着想着,他不自觉地闭上双目,意识也随之渐渐飘远……
一个小时之后,他闭着眼,睡着了,就在她的巧手按摩之下。
女人忍不住暗嗤了声。什么嘛,明明不久前还一副不屑的模样,现在还不是乖乖躺着睡?哼。
她冷笑了声,低下头来,将耳朵贴近男人的鼻尖,聆听着他平稳、规律、缓慢的吐息。
很好,听这频率,他应该短时间内不会清醒了。
她这才放心地摘下那支大墨镜,露出了她那双带点蓝紫色的眼眸。
并非真如名片上的「莫桑」,事实上,她的本名叫「墨殇」;而且,她非但没瞎,左右两眼的视力还好得很。
无声无息的,她坐在床边,凝视着他的睡颜。
在这样的近距离下,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妖丹就在他的体内、那规律起伏的胸膛里……
明明是属于她的东西,她却拿不回来。
傻呀!还不是只能怪她自己傻?为了一个男人,她拱手奉献了自己修炼千年的妖丹;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顾,只为了害怕男人伤了一丝一毫。
但是,瞧瞧她,得到了什么下场?
她冷笑了声,不禁想象,倘若今日她还有所谓的感情,那么,此刻她的感受会是什么?
是依旧眷恋如昔,爱他爱得仿佛丢了魂?还是怨恨他曾经那般狠心,气得一掌打死他?
姑且不论能不能取得了他的性命,她都宁愿自己的反应会是后者。
她怎么可能还爱他?遭受过那样残忍的背叛,没有人还能继续爱着对方,就连傻子都不能。
半晌,她轻吁了口气,站了起来,在天亮之前离开了他的住处,一楼有辆车子来接她。
为了避免警卫起疑心,她还不忘戴回那副墨镜,手持着导盲手杖,慢吞吞地走出了社区大门。
「妈呀,折腾死我了!」上了车之后,她摘下墨镜,一副解脱的模样。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装瞎要装得像也是一件很累的差事。
闻言,驾驶座上的男人冷笑了声,发动引擎,踩下油门离开了现场。
「谁教你什么不扮,偏偏要扮瞎子,你扮瘸子不行吗?」
「不,阿渡,你想得太简单了。」边说着,墨殇从口袋里拿出一柄发钗,熟练地将长发盘了起来,继续道:「你也知道那个人,神经质、疑心病重,如果我不装瞎的话,第一,他才不会那么轻易让我进门;第二,他会整晚跟我干瞪眼,直到我踏出了大门,他才会乖乖上床睡觉。这样我还当什么睡眠治疗师呀?」
「唉,干么那么麻烦?」阿渡打了个呵欠,觉得这女人简直没事找事做,「你直接诱惑他、叫他乖乖把东西拿出来交换不就好了?何必搞得那么麻烦,又要装瞎、还得卖乖,反正媚惑男人这种事,本来就是你们狐狸精的专长吧?」
「呸,什么狐狸精?老娘是狐妖!是狐妖!」
「哎呀,都一样啦,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就好了嘛。」
「而且我才不干那种事。」
「啊?为什么不?」身为狐妖若不施媚的话,那岂不残废了吗?
「就是不要。」
「所以我问你为什么啊?」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呿,」阿渡暗啐了声,「你一定是因为无聊的自尊心作祟,才不肯施展媚术,对不对?」
「随你怎么想。」墨殇撇开脸,望向车窗外。
「少来,一定被我说中了。」阿渡挑了挑眉,略显得意。随后,他又问:「所以呢?终于再跟他面对面,有什么感觉吗?」
听了,墨殇回过头来,白了他一眼,仿佛对方说了什么蠢话。「你觉得呢?我能有什么感觉?」
阿渡这才意会过来,「啊、对哦,之前我听他们提过,你已经——」没能说完的话,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淡去。
墨殇扬起了一抹假笑。
是呀,她已经没有所谓的感觉了,早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前,她就将人类独有的七情六欲交给了小路保管。
当个人太辛苦了,一生都要受到七情六欲所束缚。
反正她本来就是一只逍遥自在的狐妖,只管吃喝拉撒就好;即便后来在地府当了勾魂使者,这差事没了喜怒哀乐倒也挺适合。
于是,她心想,既然抹不去那段蚀骨穿心的记忆,那么,她就让小路取走她的七情六欲好了。
「你真不后悔?」
「绝不。」
「我这一拿,说白了,你失去的是你好不容易修来的人性,你真要我这么做?」
「是。」
「好,就依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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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魂使的债主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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