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心理準备会看到她没了笑容的脸。
暑假的午后,操场上没半个人,场边的游乐区空荡荡的,单槓一摸,烫得吓人。
林大礜背对著她,拉著她走了一会儿,等到可以面对她了,才把她带到校园中庭大树下乘凉。
小时候常在这裡玩,水泥砌成的双人椅也还在,可爱的花朵形状,贴著马赛克砖,中间有小天使的图案。
他把她按到椅子上坐,他则站在她面前,两手扠在腰上,两腿开开站得笔直,很习惯性地摆出顶天立地的架式来……
何必勤水平的视线只到他扠在腰间的两隻手,看到他的手指又白又修长,校草就是不一样,连手都长得那麼好看……
不过他在干什麼?
她仰起头看林大礜,他神色怎麼……怪怪的?
看他那架式……是要找她打架吗?
从她犹疑又迟疑的眼光林大礜低头看自己,看见自己不自觉摆出来的动作,随即放下手来。
「刚才你说的……可不可以再说一遍?」
「说什麼……哦,说我很不平吗?」何必勤本来看著发现的新环境心情已经转换,一提起来她又嘟起嘴,不平的心情在脸上。
「嗯!……唔……对,就这事!」
看他直点头,不知道為何情绪看起来比她还激动……何必勤点了点头承认,「唔……嗯,想想我还是很不平。」
林大礜嘴角蠕动了几下,咬住下唇忍住发酸发软的一颗心,他忍不住想要夸她──这才对啊,这才是人嘛!
一样的太阳,不同的光芒,他家门口排著人龙,人人恭喜他这个吊车尾的,高掛在大街上的红布条也没有她的份,然而她才是考上一条高中的榜首啊!
很不平──说得好,说得对,不枉费他特地把她拉来这裡听她说,这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她有任何不满就是应该对他说,他绝对会当一个称职的垃圾桶让她吐个痛快。
快,快,心裡有不满,有委屈就要讲出口,才不会在心裡闷出病来,快说、快说!
继续说!
林大礜知道自己只会吼人,不善於哄人,怕一开口会打断她的情绪,她又龟缩回去,他炯炯有神的眼底裡闪烁著隐隐的激动看著她,鼻孔扩张对著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是不停在心裡催促她──
说……说吧……继续说……
「林大礜,我可以说吗?」同班快一年,两人一前一后的「老位子」始终停在那儿,彼此的距离也在那儿,她和他的心从来没这麼接近过……所以每次都得罪他。
不过这次……好像有点眉目了,虽然眼下他的表情给她感觉「很狰狞」,她仍看得出来他是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是吧?
林大礜知道自己的笑容很管用,立刻白牙闪闪露齿给她看,鼓励她勇敢说,赶快说。
只是何必勤看著他满脸怀疑……
但是按照往例──过去所有的例子,她真心话说出口都得不到好下场,像刚刚就被他捏了脸颊。
能继续说吗……
「是你要我说的,不准捏我。」何必勤两手贴著脸做出防卫动作,才不吐不快把她脑袋瓜裡一直骨碌骨碌转不停转到快打结的心裡话一古脑儿全倒出来,一条一条的说──
「我為了节省交通费,学杂费,就近念书,所以考一条高中。你又是為了什麼呢?」
「我非常想不透……」
「我们家借住的大仓库其实门都开开的,前门通后门,又大又宽,好来好走,不必选在打雷闪电的日子,就算大白天下一场金条雨然后出彩虹我也很欢喜很乐意双手捧著金条让出一条高中的名额,看在──」
她说到激动处从椅子上站起来,湛亮的黑瞳撞进林大礜眸裡,圆圆的脸贴近他,清亮的嗓音刺穿他耳膜说道……
「同班同学一场的份上!有这麼好康的事你居然不考虑我、不先通报我,让别人家的后院下起了金条银条!看得我……」
她低下头,嘴嘟嘟的,闷闷地吐出:「又妒又羡。」
到这个时候,林大礜完全面无表情,站在大树下,一道猛烈阳光穿透稀疏树枝照在他背后,他庇荫出来的凉爽倒在可爱花朵的石椅上,刚好是何必勤还没站起来之前的位置。
林大礜此时此刻在想,他是在做什麼?
站在这裡做什麼……
听这傢伙说心裡话,但这傢伙现在说的是哪一国话,他怎麼都听不懂?
他脑筋还没转过来,西瓜皮清晰的声音又出来了,这回带著感嘆的口气说……
「林大礜……虽然我是转学过来的,我们当同学也快一年了,就算没什麼交情,我想你考上一条高中我的笔记多少有帮上忙吧?我阿爸的债还没还清,如果有金条银条帮忙,可以减轻很多负担,而我不念一条高中,也还有其他学校可念。但你想都没想到把这麼好的名额留给我,你说我心理能平衡吗?」
何必勤很不平,她不平的原因──太阳升起落在不同屋顶上的那道不同的光芒只是最后引爆的导火线,大红布条刺红了她的眼,真正的理由是……
反正是他们家一定要泼出去的肥水,為何不泼到她家来?
她怨他,怪他,同班一年没有同学爱,肥水落了外人田。
林大礜终於弄懂了,脸色一拉下来手就掐过去──
「动口不动手!」何必勤赶紧护住脸提醒他。
但是林大礜火气已经冒上来,手伸过去没掐到她的脸,就抡起拳头朝她额头拧转了一下……轻轻碰了一下,才开骂──
「什麼时候你也学人八卦了,听到小道消息就以為我家為了让我上一条高中拿金条去砸人!马……」
「家四神汤很好喝。」何必勤听不惯他开口脏话,每次都火速截断他的话。
林大礜每次被她抢白嘴巴就闭上了,但总会扔她一个白眼保住男人尊严。
「但是……是你的死党林大荷站出来证实有这回事。」何必勤直接就把林大荷抖出来,都是林大荷不停的说,死命的说,在她耳边嗡嗡嗡的拚命挑拨离间,她才会按捺不住被他脸颊一掐就爆发了。
所以当然要把林大荷拖下水,反正这两人翻脸也只是一节课的事情,下了课照常去打球。
「大荷说的──臭小子!不跟他去一条高工就给我记恨到现在,活得不耐烦了!」林大礜一听到是林大荷在背后搞鬼,马上破口大骂。
原来如此啊……何必勤就是想知道这一对肝胆相照的兄弟有了什麼过节,才把林大荷抖出来的。
林大礜看她终於明白点了点头,他却愈想愈火大,不能容忍她误会曲解,他把真相还原。
「我妈娘家那边的亲戚有一个跟我同年的叫阿星,他家裡帮阿星报考一条高中,高中三年要借住我家,我妈已经答应了。阿星成绩很好,他们家想培养他当医生,但是阿星喜欢画画,他想去巴黎留学,家裡不让他去。他来拜託我妈去当说客,后来他父母就说反正家裡只支付他上一条高中的费用,他如果要出国去学画就自己想办法。我妈还满喜欢阿星的,而且她也支持他有自己的理想,所以有条件的资助他出国去留学。哪知道外面的人乱传,大荷还来捣乱,真是他马……」
「家的四神汤很好喝。」何必勤听完他的解释,看他气得白皙的脸都涨红了,火气非常大。
她放下护著脸颊的两隻手,把脸偏一边凑向他,指著自己的脸颊……
「给你捏吧,不要生气了。」说归说,她其实希望他手下留情,他捏人很痛的,光想她就忍不住皱眉头闭起眼睛。
林大礜本来一肚子火,她突然把脸颊凑过来,他热血一下子飆高,脸色更红了,听到……
心臟扑通、扑通跳。
又看到她闭上眼,他猛吞口水,莫名紧张起来,靠近她的脸……
脑袋糊成一片……
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眼裡只剩下她……他贴著她的脸颊……
吻了她。
国三毕业后的暑假,铁錚錚的汉子林大礜终於惊觉了自己早已萌芽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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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啊!狼来了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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