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面具下底下的脸,一样的苍白、一样的毫无血色,然而却有着精致细腻、陶瓷般温润柔和的容颜。
柳长月的手指勾勒着小九的五官,那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地在小九滑腻的肌肤上缓缓游移,彷佛想像以唇代指般,亲吻着青年的五官。
他抚着小九的眼眉,知道这双眼从来明亮而坚定;他滑过小九的鼻子,想起闻到酒香时,这直挺的鼻子会像小狗一样可爱地用力吸闻味道;他在小九唇瓣上流连,清楚这两片唇的滋味有多好,柔软诱人,也记得当它们在动情时轻轻开合,吐露的浅浅低吟是如何荡人心弦。
天痴「咦」了一声,定睛仔细看了看,心里有些疑惑,这张容貌对他而言是熟悉的。
「还看不出来?」柳长月道。
天痴搔搔头。
「他娘姓宴。」柳长月淡淡道。
「他娘姓宴?」天痴眼里满是疑惑,显然柳长月的提示对他贫瘠的脑袋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他娘姓宴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也姓宴。」柳长月顿了一下说:「虽然他应该姓柳。」
「……姓宴又姓柳?」天痴环着胸皱着眉:「说清楚行不?这样让我猜,我猜到死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像谁。」
而后柳长月笑了声:「就是一点也不像我。」不像我这般无情无义。
床上的小九这时皱了皱眉头,轻轻地哼哼两声。
就在两人都来不及反应之时,小九忽地翻起身来,侧身朝着床下一呕,哇啦啦地吐了一大口鲜红色的血出来。
天痴看了看柳长月,只见柳长月脸色瞬间白了。那表情不是装的,他是真的因为床上的小家伙吐了血,而惨白了脸色。
天痴的眉头一下子皱得很深,不清楚为了什么,反正他就是觉得现下的一切很不对劲。
「天痴,」柳长月几乎是立即命令道:「护住他!」
天痴跃上床,把人给扶正盘坐,而后双手搭住对方的后背,缓缓将自己的真气渡到对方身上。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就算是喜欢,柳长月这家伙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绝对不应该有这样的神情!
当天痴的真气细细渡了过来,疏理小九体内横冲直撞的内力,小九这才慢慢地张开眼。
小九的眼神涣散,一开始不能辨别眼前的人是谁,但他很快就从对方的气息知道,那个人是柳长月。
他想开口说话,但一张开嘴,鲜血就溢了出来,他感觉到眼前的人因此而更为心急,还有,怒气。
他知道自己做了让对方生气的事情,他想说声对不起,但越是着急着开口,越是漫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他先是从手指开始痉挛,而后猛地整个胸膛弓了起来,喉咙发出闷响,如同忍受着剧烈的疼痛一般,骨节也因为这般的颤抖,而啪啪作响。
小九突然爆涌而出的真气太过刚强,天痴送入他体内的真气连碰了几下便受不了,心里暗嘀咕着这小鬼怎么会有这么深厚的内力,一边还是尽力替小九引导四处乱窜的真气。
柳长月一把握住小九的手,小九一碰到柳长月,手就紧紧抓住他不放。
柳长月没有内力护身,小九又抠得死紧,简直就要将柳长月的几根手指扭断一般,但柳长月没有缩手,就算自己的手被小九用力抓住,指节泛白剧痛难耐,他还是任小九抓着。好似这般,就能替这人分担一点疼痛。
柳长月这时朝天痴怒道:「不是叫你护住他,你到底在干什么?」
天痴吃苦,说道:「我的好主子,这小家伙练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功夫,内力雄厚刚强,老子长这么大还没碰过这样的对手,况且还是个走火入魔的。你要我护住他,也得让我慢慢来才成。」
小九的身体缓缓变烫,没多久就烧得像个火炉一样,鬼子高高兴兴地抱着一大幅羊皮卷轴回来,才踩进门就让柳长月喝了一声,连忙也爬上床替小九运功疗伤。
走火入魔后内力会反覆反噬经脉,在体内四处游走冲荡,这时就算武艺再高强的人也会疯癫发狂无法控制自己。
但小九从一开始与天痴相抗时就没有这样的情形,他一直很平静,除了身体的痛苦之外,几乎没有疯狂凶残或意识不清的举动出现过。
待几个时辰过去后,小九逐渐地缓了下来,包括他在内,天痴和鬼子也因耗了太多内力的关系浑身都汗涔涔,三个人就像是从水里被捞起来一样,连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
鬼子是最先睁眼的。他一收回手嘴里就直嚷着:
「这回亏大了、真是亏大了!」然后往床下一跳,嘎嘎乱叫着跑得不见踪影,彷佛深怕柳长月再让他耗一次真气救人一般。
接着天痴喘了一口气,把人往床上一放就跳下床来,只是虚耗了太多气力的因素走没几步脚就软了,但随即撑着旁边的桌子屁股往椅子上一坐,累得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最后睁眼的是小九,他长长的睫毛轻轻动了动,然后张开眼睛。
柳长月多少知道为什么小九就算走火入魔也能心境平和。
走火入魔后疯癫之举是因心里有恶念、恶念中有魔障。
但这个孩子眼里几乎没有一丝杂质存在,从他的眼,彷佛就能一路看进他的心中。他干净得像是秋天晨间树叶尖上的一滴露水,没有邪念,只有纯善,自起不了魔障。
小九皱了皱眉头,先是往左右看了看,接着认出了坐在床旁的柳长月和不远处的天痴,跟着他想爬起身来,但却因为身体亏损得厉害,连这番小事都做不到。
小九觉得自己浑身痛得厉害,好像被砍成了十几截再重新接起来一般,他抿着唇,感觉冷汗从额头边流下,伸手想擦,但却是动弹不得。
「知道疼了?」柳长月望着小九,神色转冷,哼了声:「让你逞强救人,现下难受了?」
小九望着柳长月,带着歉意地干巴巴地笑了笑。他才想开口,却又听见柳长月道:「走火入魔好玩是吧!让人向你施了『万紫千红』就是想你安分点,谁知你就是个不要命的,为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人,竟然还舍剑用刀,简直活得不耐烦了!」
柳长月斥责着小九,那语气十分之冲,但其中却带着一丝无奈。
天痴愣了愣,他可从来没见过柳长月对谁说话是这样子的。
这柳阁主觉得谁该死就该死,不该死的便去刑堂领鞭子。无奈这种情绪?天痴搜肠刮肚,可就没想道谁能让柳长月出现过。
小九的手又动了动,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和柳长月的交缠在一起,柳长月失了武功,方才小九疗伤时被紧紧握了几个时辰,这时候两人的指节都一样的苍白,柳长月的手指更显出了些许的瘀伤。
小九再动了动手指,换来柳长月一声:「干什么?」
小九凝视着柳长月,眼里荡漾着温柔与歉意,柳长月一晃神,便把两人交缠着的手提到了小九脸庞。
小九把脸凑到柳长月手边轻轻蹭了一下,缓缓地吐了口气。
柳长月哼了声,带着狠意笑道:「若不是我让人用真气将你护住,光凭卯星的归和丸和致远的金针,你老早见阎王去了,现下想想那几条人命换你这个笨东西,我可真是亏了。」
小九又蹭了蹭柳长月的手,柳长月知道这是讨好的意思。小九再让他别生气。
柳长月空着的那只手伸过来狠狠拧了小九的脸颊一下,小九吃痛地闷哼了声,却也没躲。
过了一会儿,小九半眯着眼合了起来,因为太累,似乎睡了过去。
天痴走了过来,仔仔细细地把小九的容貌看了一遍。
走火入魔时显现的鲜红色火焰纹正在消退,那占据着小九半边脸的艳红色泽缓缓淡去,褪到剩下脖子上的几圈颜色。
当小九真正的容貌完全显现出来,一旁的天痴这才睁大眼睛,指着小九震惊地道:「啊!我想起来了!他娘姓宴,他娘真的姓宴!」
原本天痴以为已经睡着的小九这时突然睁开双眼,也同是讶异地看着天痴。
小九喉咙生疼,张开口,发出的是沙哑的声音:「……我我……我娘姓宴?你……知道我娘……是谁?」
「我当然知道你娘是谁!」天痴像被爆竹炸到一样,整个人惊得在屋子里乱窜。「怎么会是你、怎么会是你!」接着又瞪着他的主子,目光灼灼地说:
「所以苏笛说他是你的克星,这不是真的吧!你只是因为他娘是宴浮华,所以自然对他不同。苏笛全都误会了,其实他只是你的……」
天痴最后那两个字没说出口,便叫柳长月一个严厉的眼神,看得闭起了嘴。
柳长月眼里冷得没有温度,直叫天痴一颗心坠入了冰窟里。
小九知道天痴是柳长月的手下,天痴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小九立刻看向柳长月,眨着眼对他问着:「我娘……叫……宴浮华……你也认识我娘?那我……我叫什么名字……你是不是……也……认识我?你……只是我的……什么……」
小九说得有些急,到后来连咳了几声,血沫子喷在柳长月的紫袍之上。
小九心想弄脏人家衣服了想去擦,却让柳长月抓住了两只手,合起来放回床边。
柳长月对天痴道:「倒杯水过来。」
天痴立刻斟了茶水到柳长月跟前,柳长月接过杯盏,天痴将小九扶了起来,待柳长月喂了小九几口水,让他缓过气了,天痴让小九躺回床上。
方才灰败的脸色不复见,因为得知可能可以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小九那双眼睛整个都亮了起来,闪闪发光地看着柳长月,兴奋非常。
柳长月瞧小九一副强忍着激动乖乖忍耐等待的神情,忍不住怒意消退。
他抚过小九的脸,轻触着这孩子的眼角眉梢。
其实从小九在后花园为保那些应死之人而使出师门绝学之时,他心里就隐隐觉得这孩子的来历不简单了。
刚开始只是觉得这孩子出人意表,武功比他想像的更加厉害,连他手下最厉害的死士是都不是他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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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荡江湖之任侠二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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