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江湖之任侠二 第八章

  小九摔落地面后,浑身蜷曲起来,像只受了伤的小狼幼崽一样,明明方才凶狠非常,如今重伤后却只能痛苦得不停颤抖。
  主上的脸色非常不好,非常、非常、非常地不好。
  被刀气扫到而软倒在地的老者小心翼翼地往小九倒地的方向爬去。
  他知道,自己主子脸色丕变的原因绝大因素就是这个出来碍事的混蛋,然而他也知道这小子八成已经成了主上心里的疙瘩。
  这姓小名九的家伙今日要是真的挂在这里,那他和天痴绝对吃不完兜着走,谁都别活了。
  苏笛还来不及扯下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就慢慢地爬啊爬地,窸窸窣窣地爬到小九身旁,拿出怀里「万紫千红」的解药先让小九服下。
  服了一颗觉得不够,又掏出珍贵的伤药让他吞下第二颗,而后才擦擦额头的汗水,把人拉到旁边去,省得又和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搅和在一起了。
  天痴看着苏笛的动作觉得万分奇怪,苏笛连忙招手把天痴叫了过来。
  「干什么!」天痴走来,一把九龙刀插入泥地当中。
  「替他运功疗伤,千万别让他给死了。」苏笛小小声地道。
  「替他运功疗伤?」天痴愣道:「你傻了吗?这小子毁了我十具傀儡尸,又差点连我也干掉,老子巴不得再砍他十次八次,你竟然要我替他运功疗伤?」
  柳长月那边正事才要开始,苏笛不敢打扰主子,立即举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只用眼角瞟了瞟主子的方向。
  天痴往柳长月那方看去,然后便了解了。「主子看上的人?」
  苏笛点头。
  天痴想了想,难道方才朝他扔石头的是柳长月?想着想着,突然一会儿脸上杀气全消,竟露出了个与方才完全不同的灿烂笑容道:「行啊,找了这么个小家伙,眼光真不是普通的好!」
  而后天痴盘腿坐在苏笛对面,捏着小九的下巴摆弄来摆弄去,有些嫌弃地说:「就是这张脸长得不怎么样,比起我的清渊真是差太多了!」
  苏笛握着小九的手,见小九嘴边不停流出鲜血,脉搏也几乎缓到不可察觉。他低怒道:「人就快死了,你还不快点。要他真的没了,主子肯定会让咱们两个陪葬你信不信?」
  「这么严重?」天痴笑。他认识柳长月的时间比苏笛还长上太多,从来就没见过柳长月对谁真正上心过。
  那一年清明阁被灭之后,所有还存活着的人就仅剩一个空壳而已,心早就随着至亲的人事死在那年那个时候。
  说柳长月会对谁怀上心思,坏的天痴倒信,但好的,还是省省吧!
  天痴将小九搂了过来,而后咦了一声,心里想这小混蛋居然只这么一点重量,可方才拿着崆峒刀破海劈山的能耐到底从哪来的,真是令人惊讶。
  天痴把手掌心放到小九的胸口处,慢慢释出内力,拢起小九不断往外散去的真气,而后缓缓将其聚在一起,护住小九已经微弱得几乎不再跳动的心脉。
  粗枝大叶如他,也晓得这时怀里的人命悬一线,极可能已经一脚踏上奈何桥了。
  苏笛取出身上银针,抖着手在小九身上各个穴位扎针。
  天痴也是第一次见到苏笛对一个人这么上心,是以他也不再轻忽,而是放出了全身的内力,慢慢地慢慢地,将小九的真气全数收拢回气海,一点一滴凝聚他的真气,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小混蛋从奈何桥畔一点一点拖回来。
  当柳长月由群侠当中走了出来,轻轻拍拍身上的尘土,站在清明阁与正派人士中间时,所有人都震惊了。
  柳长月穿着一席华贵的滚金紫袍,长发以玉簪挽起,虽然没有武艺傍身,却仍然不改受伤之前那般倨傲姿态。
  他目光深邃幽暗,彷佛黑得不见底一般,扫视群侠一番,看得众人毛骨悚然。
  那是森冷真实的杀意,彷佛能刻进骨子里般,叫人不寒而栗。
  偏偏柳长月又生得一副好相貌,鼻若悬胆、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如人中龙凤,有霸者之姿。
  两者相互之下,便叫柳长月那副好模样染上一层淡淡杀虐之气,明明生得好看,却让人不敢多见上他几眼。
  柳长月在环伺众人之后,最后将目光定在这几年皆化名林逾方,几乎隐姓埋名不曾出现在江湖上的叔叔柳天璇身上。
  「三叔。」
  柳长月的声音带着笑,但却阴冷非常,彷佛从最深的地狱底层一层一层地爬上来,要索命讨债的嗜血修罗一般。
  柳天璇听见那声「三叔」,整个人突然激动地颤抖了起来。他抱着妻子残躯的双手揽得更紧,血腥腐臭之气染在他身上,他的脸色也如失去血色的烂肉一般,惨白得不成人样。
  鬼子缓缓地从天而降,站在柳长月的身旁。他的白衣白发与淡色的眼眸和柳长月完全相反,只要他不动,便没有人能在这一大群人中察觉他的存在。
  柳长月语气温柔地开口说道:
  「三叔,这么多年了,你可躲得真好。要不是大半年前清明阁出了场意外,我怕这辈子都找不着你,讨不回当初你欠大伙儿的债了。」
  柳天璇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怒骂道:「要杀便杀、要剐就剐,我才不怕你们!清明阁算什么,当年我与妘儿能够灭它一次,杀了柳天灩那猪狗不如的东西,今天也能把你们全杀了,一个不留!」
  柳长月笑出声来。「当年、当年是柳天灩太过大意才会死在你手里,可惜今日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我不是他,他会因为你是他的脔宠而手下留情误了自己性命,但我可不会。」
  听见「脔宠」这两个字,柳天璇整个人再也站不稳,跌倒在地。
  而众人听得这样的事情也吓了一跳,不由得议论纷纷起来。
  照柳长月的说法,柳天璇是他的叔叔,那清明阁前任阁主柳天灩又是柳长月的父亲,那么,柳天灩与柳天璇两人竟是兄弟相奸了。
  「这要天打雷劈的,我的娘啊!」不知是谁说出了这句话,柳天璇一听,怒吼了一声想要向前同柳长月拚命,却因自己中了软筋散,只站了一会儿便又跌回地上。
  柳天璇唯一的女儿林袖儿呆呆看着自己的父亲,她已经没了方才凶狠想要拉老父陪葬的模样,只是静静地、像魂魄飘远去了一般看着生下她的人。而双眼之下的,徒剩躯壳而已。
  柳天璇怒道:「是柳天灩对不起我、对不起妘儿、对不起我那只有五个月却被活生生剐出来的孩子!清明阁是个让人如此令人恶心之地,我与妘儿灭了它有何不对!」他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着说道:
  「柳长月,当初最大的错误,就是没连你也一起杀掉,你这个贱人生的贱种,你父亲夺了我所有一切,我向他讨回来,有什么不对、有什么不对!」
  而后,柳天璇又疯癫地笑了:「兄弟相奸,违天伦、逆天道,但我从一开始便是不愿,谁愿意和自己的哥哥发生那样的事。若不是他不肯放过我,我又如何会对他下杀手!他毕竟是我的哥哥、我的哥哥啊!」
  说罢,柳天璇竟红了眼,喃喃自语地落下泪来。「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弟弟啊……亲弟弟啊……为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听见柳天璇的说法,天痴扔下暂时有了气息的小九,拔起插在地上的九龙刀走到柳长月身边。
  他静静凝视着柳天璇,好一会儿才说道:
  「柳天灩所做的事,你尽管找他讨便成,可我的清渊做了什么?你让人强了他、辱了他,他那么高傲的人,死时不仅被斩下头颅,浑身还都是那些男人留下的痕迹。他一双眼睛从来没闭上过,连我帮他挖了地,埋了他,土掩上他脸时,他还是不肯合上双眼!」
  天痴说到最后激动得一刀往旁边劈去,刀气之强,瞬间将灰白色的高墙撞击出一个窟窿来。
  柳天璇疯癫地道:「他是柳天灩的走狗。邺柳堂的清渊就是柳天灩的走狗,什么肮脏事只要柳天灩说一句,清渊就做得出来!」
  「那我爹呢?」一直安静站在柳长月身旁的鬼子停顿片刻,而后开口说道:「我想你也不知道我爹姓什么叫什么吧!反正那也不重要,可是他就是被你们给杀了。
  「肚子破掉,肠子流出来,我塞了好久都塞不进去。我记得那时还被旁人说了,以后就别叫鬼子或白子,直接改名红子成了。因为我浑身都是血,从头到脚,都是我爹为了护我性命,而喷出来的血。」
  不远处的苏笛更是吼道:「若说杀人造孽,柳天璇,你造的孽比我们更多。我爹的七个兄弟姊妹还有他们的老婆孩子,就只我爹娘两人逃出来而已。杀你妻子,辱你女儿,都还不及你当年对我们做的万分之一!」
  柳长月待属下发泄过后,这才慢慢走到柳天璇面前。
  柳天璇颤抖地望着他,像望着阴间来的勾魂使者一样,惧怕想逃,却知道这一次,自己是怎么也逃不过了。
  柳天璇激动地喊着,连唾沫都喷了出来。「所以你也是为你爹来报仇的了?但那是柳天灩欠我的!我杀他一次不够,若下了地府再见他,绝对还会再杀他第二次的!」
  柳长月定定看着自己这个三叔,忽尔一笑,宛如春风拂面一般,神情化得温柔。「谁说我是为了替柳天灩报仇而来的?」
  众人与柳天璇这才察觉到,似乎从方才一开始,柳长月就一直以柳天灩这个名字,称呼自己的父亲。
  「那你是为何……」柳天璇睁着已经显出些许老态的大眼,愣愣问道。
  「你记得,奇寅山中,那只一直护着我的狗儿不?」柳长月话语极淡,彷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别人家的一样。「那只我亲手养了两年的狗,叫什么名字,你还记得不?」
  柳天璇呆滞地看着柳长月,像是看着个比自己还疯的疯子一样。
  「它的名字叫小九。」柳长月声音柔和地道:「当年你为了我身上纹的藏宝图,活生生剥下我背上的皮。而它为了护我,在那当时,被你亲手所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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