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谋妻厚黑学 第八章

  管元善的目光不自觉地多看露出衣袖中的一小截雪白皓腕几眼,心口怦怦怦地直跳。
  「不了,家里有饭,有人等着我回去。」想到弟妹们天真的笑脸,裘希梅露出一抹柔和笑意。
  她不知道这一笑,冬日的白雪像遇光融化成春水,悄悄地流进某个短暂失神的人心底,烙下一道倩影。
  「有人在等你?」管元善不快地拧起眉,嗓音像吞了十斤铁砂,沉郁郁的。
  她笑而不答,将画箧置于地上。「你打算先画哪一处,我打个底好调色,预做准备。」
  管元善随手一指。「就那里吧!」
  他指的那处只有几颗失了光泽的太湖石堆积在墙角,一棵叶子都掉光了,只剩下枯枝的老树巍巍颤颤地被雪掩了一半,真要入画,实在是乏善可陈。
  但是在善画者眼中,无处不是画,端看人的心态和画功,一朵小小的野菊也能是一世界。
  「好的,请你等我一下。」
  「啊!你真要作画?」指错了想反悔的管元善神色讶异。
  裘希梅的绘画用具全是自备,无桌可用便让人裁了可折迭的五尺长、三尺宽的油桐上漆木板,木板下头是高二尺的三足脚架,笔墨一字排开。
  看她把什么都备得齐全,连茶也装在青竹制的茶筒里,管元善顿时有种被打败的无奈,脸色有几分阴暗,他不太痛快地想着,她都备齐了,他还有什么能做的?
  英雄无用武之地,正是他目前的心声。
  被他那声惊呼吓得停手的裘希梅一脸困惑,手上的画笔高举着,不知到底该调色还是放下。
  「你不就是请我来作画的吗?」难不成他不画了?
  「没事,没事,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我这宅子每一处你都可以尽情发挥,累了就休息,不急……」他挥挥手,努力装出淡然的表情。
  没人晓得他牙关快咬烂了,痛恨自己堂堂监察御史兼江苏巡抚,居然在一名卖画的女子面前丢了颜面,不仅没态度从容的善尽主人之礼,还大惊小怪的失了平日的冷静,教他很想一头往石柱撞去。
  这都要怪她,谁料得到她会这么早上门,在京城世族里,没有人会在午前上门拜访,通常管家的会在上午处理家务,安排好一日的内外琐事,再盘个帐,算算庄子和铺子的出息,该发的四季衣物、月钱等也得先盘算盘算,忙了一天还不见得有空。
  她来时他还在书房里和幕僚们商量如何做饵,将不法官员的关系先摸清楚了再打入其中,安插个内应,话才说到一半呢。
  匆匆地丢下一群臭男人,看见那仍然做男装打扮的身影迎面而来,他热情的大展双臂,结果是热脸贴冷屁股,人家根本不甩他,纯粹为作画而来,古板无趣地像个小老头,多看他一眼都嫌费心。
  罢了罢了,他在恼什么,他对她的欣赏仅在于她的画作和才智而已。
  管元善很心虚的说服自己,不去细思自己为何对在市集卖字画的女子出乎寻常的在意,想对她再好一点。
  「你不急吗?那我慢慢地画,多琢磨琢磨才能画出一幅好画,不负你的高价。」他出的价太高了,让人有些不安,会作画的人不只她一个。
  「也不是不急,至少每过两、三天要让我瞧瞧你的进度,总不能一幅冬景画到春暖花开吧?百花盛放图我却看见池中荷花残,桂花都开满枝头了。」他暗示别接太多「别人」的单,专心一志地先完成他的管府全图。
  他这人是拗性子,一条路走到底,旁人说旁人的,他做他自己的,他看上眼的就不许人染指,这或许是他有个开朗,放任教导他的母亲之故。
  杭氏只教儿子注重一件事,那就是品格,不管他将来走向哪一条路,心要正、要明白事理,依本心去做想做的事,失败了不可耻,重要得是他有没有做好的决心,拿挫折当借镜。
  杭氏教了儿子不少稀奇古怪的道理,甚至认为当今提倡的孝道是最可笑的,当孝顺的孝顺才是孝,不当孝的一味顺从便是愚孝,她孝顺婆婆理所当然,可是若把手伸得太长,连当了爹的儿子要睡哪个女人也要管,插手起夫妻间的房里事,那她是绝对不能容忍。
  被妻子管得死死的管济世是畏妻如畏虎,凡事娘子说的对,娘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让拿他没辙的管老夫人气得半死,拚命地想往几个孙子那儿塞人,婆媳关系不睦。
  因此管元善在某些方面有杭氏教出的任性,母亲是不守礼法的背道者,做儿子的还能中规中矩吗?他脑子里很多想法在当朝是不被接受的,说出来会吓死一堆人。
  想到他所说的画面,裘希梅发噱地一扬唇。「管公子想多了,拿人钱财,忠人之事,最迟两个月内我会完成约十幅的画作,绝不会有所耽搁,你大可安心。」
  她打算用这两个月时间安排退路,趁着出府卖字画的空档寻一处不引人注目又隐密的宅子,先下订金住上半年,等她和离的风波一过再带弟妹出城,找个民风朴实的小镇定居,买屋置地入新户,自给自足过起地主生活。
  而她也不会真要了管公子一千两画资,能得七、八百银子已足够了,做人不能贪得无厌,够用就好,顶多缺银子时她找个教书的差事,当个女先生。
  一些大户人家十分乐意聘请学识渊博的女子到府中教授自家女儿,不求精,但一定要拿得出手,识字是必须的,能写一手簪花小楷更好,学问无穷尽,多学无妨。
  「唉,你这人真是死脑筋,我有催你吗?犯不着赶在一时,春日有春日的美景,夏季有夏季的热闹,秋桂冬梅各有各的风姿……这样吧,一季两幅画,画上一年,来年换个场景再画上七、八幅。」瞧!春夏秋冬全包了,够她画个几年,东西南北十几个院子年年景色不同年年画。
  再不济,还有京城内的高盛侯府和京城近郊的别院,够她画个十年八年了。
  四季美景尽入眼帘……唉,她又何尝不想呢,只是身不由己啊。「管公子的厚意我在此答谢了,不过家中事繁,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开春后大抵要携家返乡了。」
  「你要回家乡?」她不是城中人士?
  「是的,家父家母坟头还在老家。」裘希梅面不改色的说着,其实她爹娘牌位供在祖宅祠堂,有族人打理。
  为防丁家人事后追究,几年内她不打算回老家安家,她大伯母陈氏已容不下他们这房,若真搬回去了也会想办法将他们赶走,就怕他们和她儿子争产、争爵位。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管元善一双黑亮的眸子闪着幽光,似是不在意的闲聊两句。
  她犹豫了一下。「一弟一妹。」
  「我上有一兄,下有一弟,排行老二,你以后也别管公子、管公子喊得拗口,直接叫我管二哥或元善哥哥吧!」嗯,这样才对,别显得生疏了。管元善对收了个妹妹乐得很,自觉是聪明的做法,有了兄妹的称谓才好插手管她的事。
  「这不合宜,我只是个作画的,不敢高攀,此事万万不可。」裘希梅百般推拒,非常时期她不能再旁生枝节。
  对她而言,管元善的示好等同麻烦,在她谋划离开丁府之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她遇上的是不容人拒绝的狂徒,这个大麻烦还真是丢不开,我行我素的巡抚大人开口威胁。
  「别忘了作画的银子还有大半在我手中。」他眯起眼,笑得很贼,很有狐狸的狡性。
  「这……」说到银子,她的骨气就灭了。
  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裘希梅不是英雄,却也被黄白俗物逼得不得不低头,她需要这笔银子。
  「希儿,你该喊我什么?」他得意地咧开一口白牙。
  一句「希儿」听得她心惊胆跳,暗暗警惕。「管二哥厚爱,梅希不敢不从,委屈你了。」
  接下来是安静的作画,没人再发出声音,静谧的风悄悄吹过,扬起几撮水瀑般青丝,灰石与枯木自成天地,跃于画布上,一点一点的灰白枯荣成形,覆雪中有抹绿意。
  一笔一划的沙沙声不断,一截枯干染上茶色,乍看无奇的庭院一角在笔墨的渲染下竟出人意表的别有意境,仿佛漫长冬夜将尽,枯木逢春再现枝叶繁盛,太湖石的石缝间也钻出嫩嫩的绿草,春风起,花儿风中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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