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祸 第二十章

  「总之,除了我爷爷以外的家人都是科学派的,压根儿就不信算命师的话能灵验,也或许是那个算命师太年轻了,才会让人觉得不可信,反正从那之后,我们全家人的枪口一致向着那个算命先生,要彻底推翻他的预言。
  「既然他说我是天生雕刻木匠,十一岁就能有作品送我爷爷,他们就杜绝我和木雕能扯上边的所有可能,季家所有的摆饰艺品独缺木雕,我所处的环境能不用木头就不用木头,我的桌子是大理石制的,几乎所有小朋友的童年不会或缺的积木我从没玩过,上国中之前,我受的教育是自学方式,所以也没机会用到木制桌椅……」
  现在想来,家人为了保护我还真是用心良苦,只不过,如果命中注定会相遇,又哪是人为可以改变的?
  「家人刻意不让我学木雕,可我却自己胡乱摸索就真的无师自通了,花了一年的时间完成了木雕莲花,这期间我一直小心翼翼又秘密的进行着,在十一岁时把第一件作品送给我爷爷,那天正好爷爷有个好友来访,他看到我的作品时惊叹不已,赞美之余顺口说了一句这莲花雕刻得栩栩如生,让人一见心生自在,好个观自在,观自在就成了这个作品的名字。你应该记得我跟你提过我爷爷那时哭了吧?」
  尹璿墨轻应一声,「嗯。」
  「我起初以为他是太感动,可后来才知道原来是算命先生的话应验了,他是因为担心害怕才哭的,总之,木雕事件就这么过了,日子又回归平静,但又隐隐有一点不同。我是在同一年的年底知道算命师批命的事,当然,家人不会主动告诉我,是我无意间听到的,那时我十分生气,不知道偷偷诅咒了那个算命师多少次,我还去偷看那张流年朱批,我当然看不太懂,但幸好我记性不错,背起来之后重誊了一份,然后拿了我的零用钱去找公园附近一个算命老先生,要他帮我解释。
  「他推了推老花眼镜问我这个流年是不是我的,我当然说不是,他又习惯性的推推眼镜才向我解释,说到二十岁那一年,他忽然咦了一声,然后叹了口气说可惜了,很贵气的命格,只是这人命不长,注定早殇,我听完后也不知道怎么了,也许是年纪太小,抗压性太差,居然哇一声就哭了,一把将东西抢回来,大声骂他什么叫命不长!你才命不长,你们全家都命不长!边骂边跑,钱也没有给人家。」
  想到曾经的莽撞,季元瓅笑了。
  「这件事也是我心中的秘密,家人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找过算命仙。」
  「你回去之后,你家人都没发现你有什么异状吗?」
  她摆摆手。「你可别小看十一岁的孩子,虽然回去后我又痛哭了一场,可是哭过之后,我的倔强油然而生,既然他们都说我会早死,我就偏不要死,为了我能够长命百岁,我改变了所有的不良习惯,以前我很爱吃蛋糕、冰淇淋、生鱼片、牛排,后来都不吃了,我不爱吃胡萝卜、小麦草、苜宿芽,但为了长命百岁,我可以把自己当只羊,我讨厌运动,可为了长命百岁,我可以每天运动一个小时。那时我的想法很单纯,以为只要身体健康就能活得长久,却忽略意外事故其实更可怕。
  「十一岁到十三岁我的状态很好,那时我还沾沾自喜了一番,但在年轻算命师批的流年里,我十三岁那年会有个车关,就老算命仙的解释,车关其实就是车祸的意思,所以我每天都小心翼翼,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我家别墅那么大,外面又有大树林,家人也因为担心我,所以从我十三岁起,自家车也不开入庭院……
  「可是我想,也许老天爷对我的憎恶已经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那一年的十二月二十号,好不容易天气终于放晴了,又刚好结婚后旅居日本的表姨和表姨丈带着表弟难得回国,来我家拜访。」
  说到这里她口渴了,尹璿墨适时把柠檬水递上。
  喝完水后,季元瓅继续说道:「大人们聚在一起聊天,我觉得无聊,就去逗才一岁多的表弟玩,可后来他玩累了,睡着了,我就到庭院散步,没多久,他们打算离开去拜访另一个亲戚,表姨先抱着熟睡的表弟走下阶梯,表姨丈则抬着婴儿车和我爸在玄关处聊了一下,就在他要步下石阶时被绊了一下,婴儿车脱手朝着正走上阶梯的我砸了过来……」
  他嘴角抽了抽。「婴儿车?」这样也算车祸?
  「我的肋骨断了六根,其中一根倒插入我的肺部,引发气胸,腿骨骨折,加上我是仰着往后倒,还有脑震荡,这种伤重规模,大概仅亚于被卡车撞到吧?后来我被紧急送到医院动手术,醒来后,我看着家人焦虑的样子,老爸满脸胡碴,老妈的双眼肿得像核桃一样,但我却没看到最疼我的爷爷、奶奶,我妈说怕老人家太过担心,没让他们来,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担心到都生病了,爷爷甚至有轻微中风。
  「我醒来后眼泪就没断过,我妈以为我难忍疼痛,其实我哪有这么怕痛,我难过的是,为了对抗命运所做的努力,却可笑得让我像个跳梁小丑,我像只努力推土堆想把家园围建得更坚固的蚂蚁,可老天只要一场雨,我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一切是那么的……那么的不堪一击,老天爷甚至用最直接而残忍的方式告诉我,无论我愿不愿意、做了多少的防范和努力,都逃不过早殇的命运……」
  季元瓅的声音低了下来,眼泪扑簌簌的直落,哭着哭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连尹璿墨将她背出夜店都不知道。
  尹璿墨背着喝醉的季元瓅,走出越夜越热闹的夜店,他回头看了眼这纸醉金迷的地方,他曾感到疑惑,她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场所,可是听完她刚刚的自白,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选择游戏人间,其实她并不是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而是在为自己塑造一个不讨喜的形象,好在她短短的人生岁月中,不要有人太喜欢她。
  她和家人疏远,不要太亲近的朋友,即使有心仪的对象也不能喜欢,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喝酒、一个人过着青春岁月的每一天,一旦发现对哪个人有多一分喜欢,就要多两分疏远,就怕离别的那一天来临,彼此都会难过。
  她安稳的趴睡在他背上,走在红砖道上,街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明明是两个人的影子,为什么他会这么难过?
  把季元瓅安置在副驾驶座,尹璿墨绕过车头坐上驾骏座,都会的夜比白天绚烂,车内的一方小天地将喧闹隔绝在外,他们仿佛分享着这份宁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似乎睡得极不安稳,换了个姿态,身子向驾驶座方向倾倒,头刚好靠在他的肩上。
  「尹璿墨……」
  尹璿墨回头看她,就见她双眼紧闭,但眼泪却不断从密长的睫毛缝隙中渗出来。
  「不要、不要喜欢上我,不要……再来找我,我……不要喜欢上你……」
  他疼惜的拭去她的泪水,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胡晓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女儿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她的温柔往往要很久以后才会被发现。
  你要是真的喜欢她,就尊重她的一切选择,不是只有留在身边的才是真的喜欢,有些人虽然离得很远,但只要相信对方的心是在你身上,那就够了。
  如果只是这样你就觉得残忍,那你最好快点收拾好你的心,到此为止吧。
  他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办法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像水龙头一样开关自如,可是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这样的人,他一旦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放手。
  「季元瓅,我的喜欢可能比你想象的多很多,你可以选择不要喜欢我,但是你一定要记得,有一个人是这么的喜欢你,你并不寂寞。」他眷恋地轻抚着她细嫩的脸庞,扳指上的白金龙纹却在她脸上刮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季元瓅低低呻吟了一声,尹璿墨也吓「一跳,连忙把扳指摘下,放进车前的置物箱里。
  又望着她的睡颜好一会儿,他才将她的头扶正,还把副驾驶座的椅背往后,让她可以睡得舒服一点,接着再替她系上安全带,平稳的载着她回家。
  尹璿墨送季元瓅回到家,时间已经有点晚「,将她安置在床上后,他用她的手机打了通电话给胡晓棠报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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