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关城外,青山苍翠,倒映水中,彩云湖畔,春光明媚。
琇琇将小铜壶放在泥炭火炉上,开始烧水。
她十岁了,因为年纪小,做的都是简单的活儿,平日跟在王爷身边服侍吃饭喝茶;这会儿她得留心茶水煮沸,好能为王爷泡出一杯好茶。
她抬起头,王爷站在湖边,一袭青衫,修长飘逸,好像是图画里的文人。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朱见淮痴痴地望向不远处的亭子,低吟出声。
琇琇也看向那边的亭子,几个姑娘正谈笑着摆放食盒,看来都是丫鬟;而王爷所注目的那位伊人,正静静地凝望澄碧的湖水,微风吹过,衣袂飘飘,就像是仙女下凡似地,看得她眼睛也直了。
胡伯跟她说过,王爷十八岁了,若无中意的姑娘,恐怕皇宫会帮他安排婚事,考虑的就是亲家的地位或朝政的利益,不见得能符合王爷的心意;若王爷能尽快找到他自己喜欢的姑娘,那是最好了。
小铜壶很快滚沸,她静置片刻,待水温合适后,再注水入碗;碗里茶叶舒展开来,晕染出淡淡碧色,她这才将茶碗放到盘上,走到王爷身边。
“王爷,请喝茶。”
“嗳……”朱见淮伸手摸起茶碗,目光仍放在那姑娘身上。
他来到北关两年,除了需遵从指示参与皇室或朝廷仪典外,他不涉政事,不忧生活,平日在府里读书练剑,或是出门与地方文人聚社谈论诗文,日子过得逍遥自在;有时见风和日丽,便会随兴出游;他身边一定跟着卓典和另一名亲信侍卫,有时也会像今天一样,带着两个小童胡胜和琇琇服侍他。
今日出门,原是赏春,岂料一见佳人,他年轻的心立刻为之倾倒。
明眸似水,语笑嫣然,穷他所读之诗书,竟是无以形容她的姿容和气韵,只觉那美更胜春色,彩云湖的风景再绮丽,春花开得再灿烂,他也无心欣赏了。
“王爷呀,您这样一直看着人家姑娘也不是办法。”琇琇娇声道。
“那我可该怎么办?”朱见淮行事向来直爽,想做就去做,如今面对佳人,竟是犹豫不前,俊秀的脸孔十分烦恼。“贸然过去,教姑娘怪我无礼;可今日若错失芳踪,不知她名姓……”
“琇琇去帮王爷传个信儿。”
“对啊!我怎没想到!”朱见淮顿扫阴霾,瞳眸洋溢光采,举碗将茶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吩咐道:“阿胜,快备笔墨。”
十三岁的胡胜是胡东海的义子,做事踏实勤快,很快就备好文房四宝。
摊开纸张,朱见淮望向那边亭子的倩影,稍一沉吟,便挥笔写好一阙词;再拿起纸,小心地吹了吹,确定墨迹干透后,仔细折好。
“琇琇,麻烦妳了。”
“是!”琇琇双手接过,明白自己担起一个重大的任务,牢牢地捏住纸张,踩着小脚步,蹬蹬蹬地跑向那边的凉亭。
“漂亮姐姐,这是我家公子写给妳的信。”她站在亭下喊道。
“漂亮姐姐?不是我们啦。”凉亭里四个丫鬟互相取笑,又齐声向她们的小姐道:“小姐,喊妳呢。”
“哦?”徐如雪转过身,目光随琇琇的手势看了过去。
一见是个陌生男子,身边还跟了几个随从,便收回视线,淡然地道:“哪来的轻佻富家公子?”
“姐姐,我家公子就是怕唐突佳人,不敢轻率过来,所以要琇琇传信。”琇琇双手奉上纸张。
“妳叫秀秀?”
“我爹取的名字,是玉字旁的琇喔。”
“琇?如玉之石。倒是个灵巧的丫头,看来妳读过书,说话很得体。”
“是的。我家公子请了夫子,在府里开学堂,要我们下人忙完活儿以后,有空学读书写字。”
“有这么好的主子?倒是前所未闻。”
徐如雪这才接过纸笺,先是随意瞄过,但她很快重新回到第一行,细细地读了下来。待认真看完,凝脂般的白皙脸颊也微微地红了。
琇琇一直留意漂亮姐姐的神情,见她黑眸移动,反复细看,便问道:“姐姐,妳要不要回信给我家公子?琇琇在这儿等妳。”
“是该回一封信给妳家公子。”徐如雪折起纸笺,眼帘垂下,掩起了她波动的心思。“谁知他是不是去抄了别人的诗词,故意来哄我;待我出个考题,要他即刻回我。”
“没问题。我家公子最会写文章了。”
徐如雪浅浅一笑。小丫鬟忒地有信心,也许她的主子就是这般个性。
桌上本就摆好笔墨,她拿起笔,行云流水地写下文字。
“写好了,妳带回去吧。”
琇琇拿了漂亮姐姐的信,宝贝地揣在胸前,又蹬蹬蹬地跑回这边亭子。
“她回信给我?”朱见淮留心那边亭子的动静,急忙打开信笺,一读下来,既欢喜,又倾慕,赞叹道:“真是个才女呀,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写出这阙好词响应我,还出诗题考我?”
他露出自信的笑容,坐下来拿笔沾了沾墨,看着湖水柳树,寻思片刻,下笔立就,写成了一首咏彩云湖的七律。
琇琇再递了过去,徐如雪看了,芳心怦然跳动,抬眼望向了这边亭子的朱见淮,虽是隔得远了,但还能看出是个俊逸的青年公子,文质彬彬,器宇不凡;她既是娇羞心喜,却也激起斗志,想要看他更多的真才实学。
“且让我回他这首诗。琇琇,妳再等等。”
“好!”琇琇欢喜应允。
“小姐!小姐!”丫鬟眺望着另一头的林间小径,着急地道:“老爷、夫人、大少爷、二少爷他们都来了!”
“啊!”徐如雪一惊,下笔更快,飞快地写完后,还来不及晾干墨渍,便将一大张纸交给琇琇。
琇琇看到一位大老爷来了,又见漂亮姐姐和丫鬟变得紧张,也知道人家的爹可能凶恶威严,忙以指头拎起纸张上端两角,赶快跑走。
“那个小丫头做什么?”徐轲走近亭子,狐疑地问道。
“没什么,来问路的。”众丫鬟帮小姐掩饰。
“咦!是个男人?”徐轲看到小丫头跑到了那边亭子,老眼仍瞧出有个年轻男子,又见砚台墨汁淋漓,不禁急道:“如雪啊,今日游湖妳怎就先来了?没有爹跟妳哥哥陪伴,怕是外头男人胡来。不行,我得去警告那个浑小子!”
“爹,我们跟你去。”徐家两位少爷护卫妹子,也气冲冲跟着去。
“爹啊!没事的。”徐如雪急喊,却阻止不了极为呵护她的爹亲。
徐轲大步过去,就见那个浑小子接过小丫头给他的纸,看得一副出神的痴呆模样,正想出声斥喝,却看到站在小子后面的马脸高个儿正在瞪他。说起这张独一无二的马脸,绝对不会独自出现,一定跟着他的主子……老天!
“王爷!”徐轲大惊。
“徐先生?”朱见淮专心品读佳人的诗句,根本没留意来势汹汹的父子三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他诗社的前辈,又见琇琇在旁边挤眉弄眼,左手指着徐先生,右手指向那边亭子望过来的焦急小姐,他立刻顿悟,喜出望外,恭谨地一抱拳。“敢问徐先生,那位姑娘是否为令嫒?”
“正、正是……正是小女。”徐轲结巴了。
“能否请徐先生稍候片刻,待见淮写出响应令嫒的诗文后,再请徐先生过目指教,顺道拿回去转赠与令嫒?”
现在没她的事了。琇琇绽开童稚的笑颜,蹦蹦跳跳地跑到湖边抓柳条玩。
彩云湖畔,柳絮轻扬,杨花如雪,冀王府准备办喜事了。
※※※
徐如雪乃北关书香门第徐轲的么女。徐轲素有文名,他讲授典籍,著书立论,门下弟子亦多有功名,颇受地方敬重。
朱见淮上奏朝廷娶妃,皇帝封徐氏为冀王妃,北关县因着王爷大婚热闹了好一阵子,人人传颂着王爷王妃郎才女貌,诗文结缘,真乃天作之合也。
自王爷成亲后,琇琇不再当王爷的随侍丫鬟,却是更忙了。因为来了更多的仆役丫鬟,他们对王府事务不熟悉,又不好直接去问胡大总管,更不敢去问那个半天蹦不出一个字的马脸侍卫总管;而琇琇年纪小,聪明伶俐,口齿清晰,问什么都知道,也因此她常常在王府里跑动,帮忙传递讯息。
“王妃,这是您要的棉布,琇琇从库房找出来了。”
琇琇抱来两捆比她还高的布匹,跑进了王爷王妃居住的“咏晴阁”,送到已有六个月身孕的王妃面前。
“我才说着,这样妳也找得到?”徐如雪看她忙得小脸红润,笑道:“这边歇着吧。锦凤,给琇琇喝水。”
“谢谢王妃。”琇琇在旁边小凳坐下来,拿出帕子抹了汗珠,再双手接过锦凤送上来的茶水,抬头有礼地道:“谢谢锦凤姐姐。”
“过去王爷收了很多宫中礼物,现在都用得到了,明儿再来裁孩儿的衣衫。”徐如雪抚摸棉布质地,很是满意;再看琇琇喝水的乖巧模样,想到这孩子的身世,爱怜地道:“看妳忙了大半天,头发都散了,我来帮妳扎辫子。红芸,去拿我装丝带的盒子来。”
这不是琇琇第一回让王妃扎头发,她开心地搬了凳子,坐到王妃跟前。
“妳喜欢什么颜色,自个儿挑。”徐如雪拆了她的辫子,为她梳理。
“哇!”琇琇惊喜地看着盒子里五颜六色的漂亮丝带,又瞧了自己穿的衫裤,小心翼翼地捻起水绿色的丝带。“这个。”
待王妃帮她扎好辫子,她再次欢喜道谢,将辫子拉到胸前,绽出甜笑,爱不释手地抚摸王妃为她系上的水绿发带。
自王妃嫁进来后,她就像多了一个大姐姐。王妃待丫鬟很好,她对于什么都会的王妃很是崇拜,也像过去服侍王爷一样,忠心耿耿地服侍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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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然回首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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