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举袖拍拍她低垂的头顶心。
她扬瞧他,忽生一股极亲匿的情怀,很想亲近他、跟他要好。
红着脸,她伸手轻轻抓住他的袖角,就冲么抓着,她一颗心已跳得飞急。
「阿实……」
「嗯?」
「最后若能活命,你也别再一个人过活,就跟着我吧,可好?」
她又傻怔怔了,答不出话,只会望着他发傻。
他轻捏她嫩呼呼的腴颊,举止带宠,目中垂怜,半玩笑、坐认真道:「我要把阿实养在『松涛居』,养得肥肥嫩嫩,然后再宰杀进补,你来吗?」
她心肝发颤,才不是吓到乱颤,而是……而是……一波波暖浪打来,打得她呼息困难,五内俱震,眸子跟着又弄潮了。倘若能活,她要跟着公子,哪里都跟着他……
「和叔,那根钢针确实是公子发出的!瞧,见到公子的衣角了,他们在这儿!」
「快啊!快挖!」
一刻钟后——
「啊,公子眼睫动了!脉象……脉象正常!」
「那另一个呢?」
「还有气!还活着!被埋了整整七日,小姑娘还活着啊!」
「快!快拿几张毯子来!」
出窍的元神不知何时回到真体,她离开了那片崩雪铺成的白色野原。
爹娘留给她的屋子,没了。
爹娘的坟被埋在地底下,也没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子然一身,孤伶伶一个,真是醒来,她要去哪里呢?
倘若能活,她要跟着公子,哪里都跟着他……
那是她的心底话,未说出口,却如此清晰,她听得一清二楚,唇瓣不禁微扬。
然后,她也听到那些粗急的叫声,有人找到他们。
所以啊所以,她樊香实最终会活下来,这条小命算是捡回来了,而捡回一条命,公子说要养着她呢。
他养着她。
她追随他。
往后,她不会再孤单的……
六年后
被养了几年,岁月如歌,十二岁小丫头身形抽长,如今已是大姑娘家。
樊香实穿着今年甫送上「松涛居」的第一批春衫,那是总管符伯依着主子之意请人裁制的,「松涛居」里上从主子,下到洒扫端茶、看炉顾药的小僮,按着四季变更,都有新衣可穿。
唔,这算是身为「松涛居」的人的一项福利啊!
「松涛居」请人裁制的衣服,尽管不是为主子所裁,质料选得当真好呢,只是她的新衣款式,管它看夏秋冬,几年下来都差不多一个样。
那一年初秋乱云横渡,她被人从层层崩雪中救出后,又承蒙公子收留,「松涛居」内除了掌管灶房的几位婆婆、大娘外,剩下的就是仆僮而无小婢,自然而然的,她也把自个儿当作仆僮自居,穿的衣衫偏少年模样,可……又不完全是仆僮的装扮。公子打一开始便让她自已作主,她选择窄袖,为的是要行动利落,然后是宽袍或舒爽衫子,再在腰间束带……其实选来选去,皆有几分临摹主子穿衣的意味。还有啊,这些年因习了武术,她足下只穿黑缎功夫鞋,这又跟主子更像似了几分。
她走在煎药房通往主人院落的长廊上,手中托盘里摆着一盅药和一碗甜品。
林海里吹过来的风一波波拂过她的衣,窄窄的袖、宽宽的衫子,被北冥春风姚姚娆娆一吹,腻润衣料虚贴了肌肤,舒爽轻松,觉得连脚步都轻了。
以往岁月,在她还跟着阿爹相依为命的时候,「松涛居」的名号虽如雷贯耳,小小多纪的她却不知他们到底因何有名?又是以何营生?
后来她被带进来成为当中的一员,渐渐也才明白「松涛居」究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膏药。
这座居落占地甚是庞大,就建在林海最为茂密的山腰之地,虽已位在所谓的迎阳背风处,红松、白桦、毛榛、山栎等等树种林子团团将「松涛居」环住,但毕竟是在北冥十六峰上,山风再弱,也能把人吹得发丝散扬,因此所有的屋舍全为平房,一间接连一间,循着山势弯弯绕绕、迂回曲折,有时还得爬上几百阶石梯才能抵达另一座院落。
居落里时常飘着药香。
平常时候,这儿的日子其实过得挺宁祥。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松涛居」俨然是个小小聚落。
但,只要有江湖人士上山拜访,尤算是中原「武林盟」的成名侠士或各大派德高望重的前辈来访,「松涛居」通常会变得心乱一些,因那表示那些正派之士八成又在西南苗疆「五毒教」手是吃了闷亏。
而之所以称作「闷亏」,自然是「暗着来」。
西南苗疆的「五毒教」擅使毒,以武艺光明正大一较高下绝非他们的路子,如此一来,倒为「松涛居」开出一条财源,因「松涛居」的第一任主子殷异人正是识毒、解毒的大能手,他年少时便与现今武林盟子相识,成为莫逆,之后他娶妻生女,且在北冥十六峰建「松涛居」而住。
殷异人性情偏邪,尽管与正派人士交往,但若要请他出手相帮,则全按解毒手法的难易收取费用,正是交情归交情、营生归营生。
他仅活到不惑之年,一生只收了陆芳远一名弟子。
说到挑选徒弟,殷异人这份眼力劲儿比谁都厉害,千挑万选就这么一个,从小带在身边调教,授予一身本事。
殷异人死后,独生爱女殷菱歌与「松涛居」全交托到这个唯一弟子手里,而身为「松涛居」第二任主事者,陆芳远确实慧根天生、青出于蓝更胜于蓝,无论在武学领悟上或是辨毒、解毒的能耐皆胜过自已的师父。
总之在樊香实眼里,天底下没有比自家公子更高竿的角色。
来到长廊尽头,她忍不住从蝶形镂窗外偷觑一眼议事厅内的景象。
今儿一早,「松涛居」上来了两位「武林盟」的人,符伯已请僮仆上茶,只是茶上过一番又一番,此时两位客人中,模样作书生打扮的那一个尚有耐住端坐不动,另一名高大黑汉已在厅内踱起方步,来来回回,越踱步伐越响,怕是再用力些,都能在石地上踏出大靴印。
她抬头端详春阳此时的方位,都快爬到天顶正位……辰时、巳时……唔,再来就午时了,那说明公子已让客人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噗嗤——喂——」
斜前方有压低声量的气音传出,她循声望去,见到一名小僮仆对她猛招手。
她结束偷觑的行径,赶忙走过去。
「小伍,公子呢?」她学对方压低嗓音。
「你说呢?」叫做小伍的僮仆没好气地哼声,指了指她托盘里的东西。「小姐一清早又闹腾性子,昨儿个没闹够,今儿个再接再厉,早上我送过去的药盅,她动都没动,诚心跟公子较量上,两人都对峙大坐天,还没完没了。」
「怎会这样……」她怔怔轻喃。
今早天未亮,她就随公子练武,之后公子要她静心调息,练呼息吐纳之术,然后她就独自待在练功房里练气整整一个时辰,这是每日必做的功课,她练得专心一致,却不知小姐跟公子又继续闹上。
前些天,「松涛居」才发生有贼人夜探之事,虽没丢失任何物件,却也让对方溜掉,和叔当时领着人从炼丹房那边一路追来,里外包抄,都把人堵进子屋院落了,依旧没逮着人。今儿个「武林盟」又派人来访……公子有得忙了,但再忙,小姐的事永远摆在首位。
「你还是快把药送过去吧,这会子,公子没亲眼盯着小姐把药喝进肚子里,他是不准备出来啦!」小伍皱脸叹气。
「我去我去!」
端着托盘,她施展已有小成的轻身功夫,一晃眼便跃进小姐所居住的「烟笼翠微轩」内。
她不再安安顺顺沿着回廊而行,却是直接穿庭而过,直到抵达位于更里端的一处精致雅轩,她才缓下步伐。
乌亮眸子溜转了圈,她深深呼息吐纳,挺直背脊,然后才举步踏进雅轩内。
入内,穿过小堂厅,她越走越心惊。
八成习了武,眼、耳、口、鼻,甚至是皮肤,对外的各种感触皆比寻常人敏锐许多,此时,雅轩内的气流不太对劲,绷绷的、紧紧的,绷到让人肌肤发痒,又宛若扯紧的一张薄纸,再多加一点力气,准要「唦」一声从中撕裂。
停在一长幕的纱帘外,她眉眼低敛,轻轻说了声。「公子,小姐的药煎好了。」
帘内是姑娘家香闺。
透过纱帘隐约觑见两抹身影——女子临窗而坐,脸朝外,男子则坐在离窗约三大步的一张花梨木椅上。
樊香实咬咬唇,硬着头皮欲再开口,里面已传来陆芳远淡静的声音——
「端进来。」
「是。」腾出一只手撩纱,她赶紧钻进去,把托盘搁在花梨木桌上。
雅轩内气太稀薄,薄到让人呼息窘迫,她胀红脸,眼珠子仍不太安分地溜动……她瞄向窗边那名过分纤细的女子,后者散着一头青丝垂至腰间,侧颜清丽绝伦,即便病中,也美得惊人,只是美人此时一脸抑郁,淡色瑰唇紧紧抿着,眼眶似乎还有些红了……唉,害她也跟着心疼起来。
悄悄地、很费劲地用力调息,她眸光慢吞吞地溜向青袍男子。
她家公子依然是肩舒目静,气定神闲,小姐跟他闹,他也不怒,有时闹得凶些,亦不曾见他露出过厌烦表情。
在她记忆中,小姐跟公子闹得最凶的一次,是为了当多公子带她进「松涛居「的这住事。那时她心里很难过,第一次尝到被人讨厌的滋味,那样的厌恶完全没来由,她摸不着头绪,但若要头一甩,潇洒走人,却不知自己能走去哪里。
她是厚着脸皮住下来了,寄人篱下,就想讨个地方安身罢了。
只是这几年下来,小姐对她虽然冷冷淡淡,正眼也懒得瞧一眼,倒也从未仗着主子的身分贱待她、刻薄她。
说实话,她是挺同情小姐。
小姐的身子骨从小就需调养,日日都需以汤药补气,药喝久了,对啥都没胃口,灶房那边就变着法子将药加入膳食里,小姐心情好时多少会吃些,要是又郁结于心,那就难说。
更可怜的是她冲着公子发脾气,若能激得公子变脸,或者她心里会舒坦些,偏生公子就那八风不动的脾性,面对她的怒气,一贯的温言淡笑。
小姐肯定很无力吧……可怜的、可怜的小姐……
唔,是说公子也有不对的地方啦,许多时候确实管太多,照看得太过周全,小姐比她还长五岁呢,公子总把小姐当孩子管,真的是不对啊不对……
「阿实——」
「嗄?!」她浑身一震,差点跳起来,以为内心暗自编派公子的那些话被听见,待回过神,才发现自个儿偷瞄的行径早被主子逮个正着。
陆芳远神情未变,只淡淡道:「请你家小姐过来喝药。」
「啊?呃……是。」领命,她往窗边挪近。
坐在那儿的美人兀自恼着,瞧也不瞧她一眼,她硬着头皮开口:「小姐,阿实端来刚煎好的药,还有一碗银耳红枣莲子羹,小姐好不好——」
「去告诉你家公子,我不想喝,不要喝。」殷菱歌一下子堵了她的话。
这……非得这么玩她吗?
樊香实悄悄纠了一下秀眉,回眸望着陆芳远,呐呐道:「公子,小姐说……说……」
「阿实,问问你家小姐,要怎样她才肯喝药?」
她觉得……她家这位公子真玩上瘾了。
徐静的语气,温淡的神态,好似小姐想这么玩,他就舍命陪佳人,即便议事厅千里迢迢来了两位「武林盟」的重要人物他也不理。
「小姐,公子要阿实过来问,那个——」
「我要出去透透气,我要骑马,我不要成天待在『松涛居』里!」殷菱歌突然紧声嚷着,搁在窗棱格上的纤指蓦地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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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合花 上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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