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多毡帐中间最大的那个毡帐,足足可容纳百余人,帐前燃烧着熊熊篝火,欢快的鼓乐不断,空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烧烤野味的香气、美酒的香气和女人们的脂粉香,族中的男女老幼皆围坐成一个大大的圆圈,自得其乐地随着鼓点韵律,欢歌热舞、饮酒作乐。
道贺的客人们三三两两地进入巨大的毡帐中,一眼便能望见帐里一片喜庆的艳红,顶部上方悬挂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熠熠生光,照亮了毡帐内的每一个角落。
长案上摆满了精心烹制的佳肴,身着乌皖服饰的女仆,端着美酒穿梭其间,席上已坐满了宾客,甚至还有些服饰奇怪、长相奇特的异国人。
满耳的锣鼓喧天,满眼的祥和之气,依然掩盖不住宾客之间的窃窃私语。
「说真的,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族长将夫人休掉,就是为了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
「嗯,我听说族长夫人巫氏血统高贵,不知那低贱的女子,究竟是使了什么狐媚手腕,竟然能使族长决心连发妻都不要了。」
「瞧着吧!那巫氏可不是好惹的,她在乌皖的势力不小,搞不好今晚上有热闹瞧了。」
「说的不错,其实关于这新夫人还有更离谱的说法呢!」
「什么说法?」
「有传闻说她是原先被巴丘那个武屠子娶的……」
「啊!竟然有这种事?」
「是呀,谁知道武屠子老婆没娶成,反而死了……」
「难不成这新夫人克夫?」
「谁知道哦。」
云墨心惊胆战地听着,偷眼瞧着那被身边男人紧紧握在手中的白玉酒杯,脊背窜上阵阵寒意。
没想到啊没想到,残忍无情、杀人如麻的「北漠狼王」也是个痴情人!
若是这胡车儿要娶的真是小嫂子,若是她有个好歹,自己和老丈人的命运,就会像这脆弱的酒杯一样,随时完蛋!
天色渐暗,阵阵欢笑和鼓乐声,借着风儿隐隐传到了另一座毡帐内。
帐内火烛通亮,七、八名乌皖女仆正进进出出地忙碌着,为一名妙龄女子梳妆打扮。
女子闷声不响地端坐在铜镜前,任之摆布,忽有一女仆从外端来一盏茶汤,说是族长亲自命人送来,看着女子无奈地饮下,才满意离去。
抬起头,只见镜中佳人明眸皓齿,眉心一朵昙花胎记,衬得肌肤细嫩如玉,正是半月前被云墨从断横山带走的昙月!
女仆们已伺候她沐浴,用熏香熏过她的身体和秀发,才帮她穿上华丽的吉服,打扮妥当后,侍女们见了,都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惊叹,悄悄以乌皖语议论起来。
「这新夫人可真美,难怪族长喜欢。」
「是呢,瞧这新夫人额上的昙花胎记,族里的那些长老们,都偷偷骂她是花妖转生的呢!」
「所以族长才会为了她将族长夫人休了呀!」
「这新夫人的性子温柔安静,应该不是狠心肠的人,咱们总算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听说这新夫人是被族长强抢来的,说起来,命运也挺坎坷的……」
侍女们一阵静默,齐齐望向女子的眼光,充满了哀怜和同情。
谁会心甘情愿地嫁给足以当自己父亲的男人呢?哪怕是高高在上的一族之长。
昙月听不懂乌皖话,只是愁云满面地望着铜镜中的丽颜,美眸中,渐渐流露出担忧、不甘、痛苦,以及屈辱的眸光……
半月前,她本就打算找机会离开断横山回巴丘找奶娘,因为她迫不及待地想弄清楚一些事:蓟王真是她的生父吗?他确是死于雷貉之手吗?
那云少爷歪打正着,助了她一臂之力,好不容易回到巴丘,却不想就被一群乌皖人逮了个正着。
原来那乌皖族的族长胡车儿,是个好色之徒,与先前的武屠子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某一日,津津有味地听人讲说武屠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典故。
若是旁人,定会觉得这一出故事是个悲剧,可换了胡车儿,一听故事里有个绝世美人儿,那悲剧也能活生生演变成喜剧。
当下生了要将美人儿弄到手的心思,现将秋娘和阿疆抓住,再派人暗中守在巴丘,等着小美人儿自投罗网。
不料还真让胡车儿等到了,昙月很快被带到他面前。
胡车儿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见过这等美人,当即乐不可支,色胆包天地休了狠毒的巫氏,要娶她为妻。
她可以拼得一死,可是怎能连累了无辜的奶娘?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就是她的命运。
心中发出不可辨闻的一声低叹,她不知这命运,还要以怎样的方式来捉弄自己?
殿外,欢乐的笑语如潮水一般,一浪一浪地隐隐传来,惊得一只怪鸟,自毡帐顶上「嗖」地掠过,乌黑的羽,扑棱棱,叫声如鸦。
似凶兆。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惜这句话用在胡车儿身上,怎么看都糟蹋了。
身为乌皖族的族长,胡车儿已年近五旬,身型肥胖不说,面相又生得丑陋,虽套着迎娶的红袍,头戴缀着红宝石的皮帽,腰间也挂着镶满了各色宝石的短刀,但看上去已生出几分滑稽的喜感来。
宾客们一见胡车儿从毡帐外喜气洋洋地进来,纷纷起身到贺:「恭喜族长、贺喜族长!」
「愿真主保佑族长与夫人幸福。」
「哈哈!」胡车儿被恭维得喜不自胜,满脸横肉直抖地放声大笑道:「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人人都有赏!」
「多谢族长!」毡帐内又响起一片道谢声,还有人高声喊道:「族长,听说新夫人美若天仙,也让咱们见见吧,别总藏着啊!」
这话引来一阵附和声,在场的每个人,都好奇那来路不明的女子,究竟长了什么样的三头六臂,居然能把胡车儿迷得神魂颠倒,甚至连巫氏都休了。
胡车儿得意洋洋,吩咐底下心腹:「快去,把新夫人请来。」
「是!」
不一会儿,就见四名身强力壮的乌皖女仆,抬着一个精致的步舆来到帐前。
女仆撩开垂挂在舆前端的宝石珠串,隐隐可见里头端坐着一名女子。
长及腰身的如瀑黑发高高挽起,戴着只有贵族才能佩戴的珠冠,榴红的束腰长裙,越发使不盈一握的腰肢显得纤细如柳,宽大的袖边和长长的裙摆处,都缀上了雪白的狐狸毛,轻如云浮,华贵艳丽,随着走动,若隐若现地露出裙下一双红艳艳的凤嘴鞋来。
待她进帐,便可见一张极精致的小脸。
肌肤白皙得有如上好的羊脂一般,秀眉若远山、双瞳如翦水,樱唇桃腮、娇柔腰柳,果真是天下绝色!
最为奇妙的是额心天生一朵昙花胎记,呈现出淡淡的粉色,加上樱唇被抹了薄薄的红胭脂,越发显得明艳动人,不可方物,纵使是再挑剔的人,也难以挑出半点儿瑕疵。
帐内一片寂静,人们不约而同地在心中发出惋惜声,如此美人,竟被胡车儿那粗陋莽夫得了去,真正一朵鲜花 插 在牛粪上了……
脸皮厚似肚皮的胡车儿却自鸣得意,春风满面地从铺着兽皮的座位起身,亲自去迎接。
昙月一进毡帐,就敏感地察觉到无数道各含深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投射过来,她垂着粉颈,满心恨意,一见那色眯眯的胡车儿靠近,一双小巧的莲足本能地直往后退。
胡车儿脸上的狞笑乍现,低声提醒:「怎么又不听话了?你奶娘可还被关着呢!」
精致小脸一白,定住后退的步伐,垂下眼帘,胡车儿对她的反应极为满意,正欲去拉她的手,毡帐外传来一阵骚动。
有侍卫喝道:「站住!」
一个女人冷酷的声音响起:「混帐东西,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夫……夫人,族长有令,夫人不得进帐。」
「是吗?今日本夫人偏要进去!」
「啊……夫……夫人饶命……」
「滚开!」
毡帐外的女人正是刚被胡车儿休掉的巫氏,身后跟着一干亲信,一脚踢开帐外守护的侍卫,气势汹汹地进得帐来。
以往,胡车儿对这性情狠毒的巫氏,总会忍让三分,如今有了绝色美人儿,哪还念什么夫妻之情?现在一见立即沉下脸,「本族长大喜之日,你要干什么?」
「启禀族长。」跟在巫氏身后的一名首领,上前行礼道:「这女子身世离奇,命中克夫,万万不可当我乌皖的族长夫人。」
「胡说八道!」胡车儿闻言勃然大怒,没好气地拂拂袖子,「本族长想娶谁便娶谁,谁敢干预!」
巫氏听了,冷笑一声:「你想娶这女子,恐怕也没了。」
「这是为何?」
巫氏示意旁边两名心腹,「去把人带上来。」
不足片刻,一男一女就被侍卫押解上来。
是奶娘和阿疆!
昙月瞠大眼睛,素白小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襟,面色如雪一般的白,她看到奶娘抬头看到她,张张嘴,却叹了口气,阿疆则恨恨地瞪着自己。
「巫氏,你!」胡车儿对巫氏怒目而视。
这叫秋娘的妇人,是小美人的奶娘,被他关在隐秘之处,用来要挟小美人,巫氏竟能擅自将人找到,这婆娘究竟在自己身旁布下了多少眼线?
巫氏冷笑一声:「你急什么?不如细细拷问,看你这新夫人究竟是何身份才是。」
她话音刚落,就见一个乌皖侍卫猛地一脚,重重踹在阿疆背上,「说!这丫头是何人?」
「啊!」阿疆痛得发出一声惨叫,他素来怕死,立即求饶:「大爷饶命……」
「少他妈的废话!快说!」
阿疆满眼恨意地望向昙月,他喜欢她,可惜永远得不到,甚至一再因为她的缘故遭罪,先有武屠子,后是胡车儿,这女人,根本就是个祸水!既然这辈子都得不到,那就毁了她!
他一咬牙,大声道:「她真的是蓟王和鸾妃的野种!」
真相突然大白,毡帐内鸦雀无声,昙月却因为那番话,如被抽走了生气的傀儡,小脸血色顿失,猛地一阵晕眩。
她脑子里全是娘亲的话:月儿,你记住!伤你父王的是那个「漠北狼王」!他不是人……他是只在狼窝里长大的狼!
原来蓟王真的是她生父,他被「漠北狼王」害死了!
「漠北狼王」是雷貉,他是她的杀父仇人!
无数个画面在脑海里掠过,他在「大四方」赌坊里,阻止她自杀的画面;他如恶魔一样杀人的画面;他在湖畔第一次亲吻她的画面;他夺走她清白之身的画面;他在黑熊爪下救她而受伤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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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人眼里出西施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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