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无愧 第二十三章

  三骑停在玉雪峰的山道口,唯一一条上山之路横在眼前。
  古纳的舅舅,小关口族长若西罕停在他们身旁,看着他们。
  「云公子,柳姑娘,你们真要上山?」
  他和外甥一样娶了平朝的女子为妻,住在小关口上已二十余年,五年前方升为族长。
  云仰望着眼前的路口。
  数根木桩立在山道两旁,左右各四根。此时木桩上并无一物,在木桩下的土地却可看见一些陈旧的衣料碎布。
  看来传闻中和仙族会将闯山者的尸首挂在木桩上,并不虚假。
  「若西罕,多谢您收容我们两人多日,又送我们来到此处。此时天象渐劣,若不是蒙您出手相助,我们早已埋骨于北长关前。」云仰道。
  三日前他们终于来到北长关,其时天象劣不可堪,狂风暴雨交加,天寒地冻,几乎让人无法相信这才是十月时节。
  他们两人冻得嘴唇发紫,来到小关口外,居民对外人竟是非常的不友善。若不是云仰拿出古纳的信,居民领他们去见族长,两人只怕已经成了路边冻死骨。
  他们在若西罕家住了三日,直到暴风平息为止。若西罕听说他们要上山,拼命的劝阻,但目的地就在眼前,没有空手而归之理。
  今天天刚亮,两人便告别了族长,若西罕一路送他们出关,来到这玉雪峰的山脚下。
  若西罕长叹一声。
  「古纳在信上说你们救了他的妻子。你们是我外甥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可惜我能为两位做的也不多。若是你们早几年来,要我送你们上山都不成问题,可是现在……唉。」
  「若西罕叔叔,你们是不是跟和仙族有什么过节?」柳沁的马回了小半圈,问道。
  若西罕揺头叹息。
  「五年前,我族族长的儿子做了一件极对不住和仙族之事,有愧于他们数十年和我族的互相信赖。之后,我族换了族长,而和仙族也不再让我族的人上山,族中的猎人牧人都只能在山脚的地方打猎行牧。我若是硬和两位上山,反倒带头坏了规矩。」
  「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敢多勉强。」云仰点点头道。「我们上山去找个人,约莫三日便可返还,届时若天象不佳,只怕还得在府上叨扰数日,盼您莫见怪。」
  若西罕见他竟然还打着主意能下山,不知是该佩服他好还是笑他傻好。
  「好,三日之后,我在此处等待两位,希望能再迎两位大驾。」他慨然应允。
  云仰谢过,对柳沁一点头,两人齐齐上山去。
  骑了小半个时辰,云仰略微放缓速度。
  「你的身子还堪得住吧?若是累了,坐到我的马背上来,我来载你。」
  柳泌揺揺头,神情难得相当的愉快。
  「这古怪帮的毒果真古怪,寻常人中毒之后气虚体寒,越禁不得寒冷。我这几日来却是天气越冷,体内的毒性越弱,手脚越灵便。我自个儿骑一阵子是没问题的,等我真的不行了,你再载我。」
  「好。」云仰看她的神色轻松,才放心一些。
  「云仰,小关口应该就是传闻中让和仙族人被骗去血羽翎的地方吧?只是不知晓其中究竟有何门道,竟然让他们连族长都换了人,不知旧族长跑哪儿去了。」
  云仰失笑。「族长之位只是换了人坐,又不表示原先的族长就不能再继续住在小关口。」
  「也是。」她点点头。「幸亏他们的族长换成了古纳的舅舅,不然我们早就死了。」
  他们黎明时分便上得山来,此时尚未过午,山道上却连第三个行迹都没有。两人一路谈谈说说,倒也不觉得寂寞。
  云仰虽然表面轻松,心里一直保持警觉。
  他们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回首望不见来处,仅有满山遍野、层层迭迭的山峦。
  半山腰之上已覆盖了一层浓厚的雪白。放眼望去,寸草不生,全都是灰溜溜光秃秃的山岩,这座玉雪峰果真是萧瑟无比。
  他们还在山脚处便可感觉寒意阵阵围来,这是千百年来也化不开的冰霜之气。
  云仰又回头检视一下柳沁。她包得像颗大团子,连身形都看不太出来,只有一颗小圆的脑袋和一颗大圆的身体。
  云仰内力深厚,包得不像她那么夸张,可也是扎扎实实的一层。他这生从未穿过这么多的衣服。
  马鞍两恻挂满了若西罕为他们准备的食水行囊。以眼前的景象来看,要猎野兔小兽为食只怕都极为困难,不知以前的猎户上山都能猎些什么?
  随着高度越高,山道越笮,到最后仅能容单骑通行,旁边直落而下都是坚硬的峭壁。
  「你自己专心骑,别一直回头看我。你要是掉下去,我可拉你不上来。」柳沁在后头看得心惊胆颤。「真不知这种地方怎么住人!又没有树,又没有溪水,风景又不宜人。」
  「和仙族世居在此,对他们来说,或许这片崇山崚岭比树林溪水更美。」云仰道:「我们进入山里已有一个多时辰,尚无任何埋伏,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为上。」
  柳沁突然叹息。「听说玉雪峰上原本不是这样的。二十多年前,我爹爹还未成亲之时,曽天南地北的_霖游历,他就来过玉雪峰数次。
  「他说,当时和仙族人虽然对武林人士敌意比较深些,但对一般百姓或商队还算友善,有人入山迷了路,他们甚且会帮着引下山去。当时我爹爹和同行的好友就受过和仙族人的恩惠。」
  「或许便是对一般小民不曽设防,才中了有心之人的计吧!」云仰道。
  柳沁点点头。「当时和我爹爹一起上山的朋友,叫做天无痕,家中世代皆是名医。那一趟上山,在玉雪峰中发现了一些极难得的奇草药石,只有此处有,其它地方再不可寻,于是他便决意留在山上潜心钻研医术,算算也二十年了。
  「我爹爹曽说,天伯伯只因隐匿在玉雪峰上才籍籍无名。要是他当年随着我爹一起下山,只怕现在已经成了名动天下的医仙。若是我们遇上任何病痛疾苦,这位世伯救治不了的话,天下约莫也没人救治得了。」
  「所以你一中了毒便想到这位世伯吗?可是他既然在山上住了二十年,见到了你认得出你吗?」云仰剑眉微蹙。
  「我们虽然没过面,我爹爹隔三差五的就会和他互传书信,二十年来不曽间断。早几年禁制没这般严时,我爹爹常遣人送些衣物用品上来,天伯伯和我们家倒是不曽生疏。
  「后来我和哥哥出生了,爹爹请人画了我们的像送绐他瞧,他是知道我和哥哥的。
  「之前我哥哥身子不太安顺,我爹爹就叫我哥哥一定要上来找天伯伯。可我哥哥嫌路程远,宁愿拖着病根子四处走也不愿意上来。我才不像他呢!我怕疼怕苦怕死,我一有事,眼巴巴就来找伯伯救命了。」她调皮的一笑。
  「又是义叔又是世伯,令尊的交游非常广泛啊!」云仰笑道。
  「他又不是从小住在山上习武,或住在一间没有香火的道观里,或要帮着养两个小女娃娃长大。他长了脚爱四处乱跑,自然结识了一堆朋友。」柳沁双眸晶亮亮地调侃他。
  云仰又好气又好笑。
  正欲说些什么,前方突然有碎石滑落山谷的细音,此时山风猎猎,他的内力再差一些便忽略了。
  「玉雪峰不迎外客,不想死的就快快下山!稍后再让我见到你们在山上,就别怪和仙族不客气了!」一声断喝响起。
  深山回音极重,除了知道这声音发自前方,云仰竟无法听出它的确切位置。
  云仰持剑当胸,全神贯注。
  他们正处在一个山道的转弯处,右恻为深谷,左恻是光秃坚硬的山壁,山道的宽度只容他一骑马横路而立。
  柳沁见风将他的黑发吹得扬起,袍角翻动,在这凛凛苍莽间,顶天立地,充满气概,一颗芳心不由自主的评动。
  「前辈,我等二人并非有意打扰,实是旧友之女有急事必须求见天无痕老前辈,还望阁下若识得老前辈,代为通报一声。」云仰朗声道。
  然而那人适才的一番话喊完,却是再无声响。
  云仰对她点了点头,骑在前方,两人慢慢绕过那个弯角。
  前面的山道和后面并无二致,只有更多的高山,更深的长谷,与更凛冽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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