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父皇,您不要太过操心儿臣,我没事,朝里的事情有大臣们帮忙,克绍也算成器,没让我费上多少心思。”
她摆明了睁眼说瞎话,但凤雏依然笑容满面,不想让父皇担心。
光是一句“我没事”就说了两次,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德显皇帝又怎么会不知道她话里藏着多少苦衷,他不会不知道舒妃的为人,也明白她的儿子的资质平庸,长年被自己的母妃控制着,在自个儿的母妃面前总是大话不敢吭上一句,像他这样的人,就算当上了帝王又能有多少长进呢?
“等会儿要到坤宁宫去吗?”德显皇帝笑笑地问,就当做是相信了女儿善意的谎言,不再追问。
“不了,刚进宫时,母后就派人来转告,说她一切安好,要我省点事,就别过去了。”凤雏笑着摇头,眸底噙着一抹苦涩。
“不要怪你母后。”德显皇帝有怎会不知道她们母女之间的疏远呢?他语重心长地说道:“要怪,就只能怪她只是一个没有见识的妇道人家,她把当初国舅被贬到海南一事,全怪罪到你头上,再加上她听说了太多关于你的不好传闻,却忘了你是她的亲生女儿,又怎么会害她呢?”
凤雏看着父皇的一脸无奈的苦笑,心里觉得既难过,却又感动,一直以来,在她身边的人,就只有父皇对她仍旧一如从前。
看着疼爱的女儿,德显皇帝心里有无限的感慨,从继位至今,他的心里有许多抱负想要实现,但是他有容易晕眩的老毛病,这些年来尤其严重,有太多时候根本就无法处理政事,这些年来也因此姑息了不少腐败的政事,养了不少贪污的佞臣,可是想到继位之君是个懦弱无能的孩子,他无论如何都没法下定决心把皇帝的位置交出去。
“好凤雏,朕的好凤雏,你一直以来都是父皇心里最大的骄傲,你给父皇带来幸运,为这皇朝带来荣显,真的是父皇生平最大的骄傲。”德显皇帝说着轻叹了口气,拖着病恙的身躯无力地躺靠到身后的软枕。
“父皇,请您不要再说了,您的身子不好,多歇着吧!”凤雏担忧地看着父皇紧拧起的眉心。
德显皇帝摇摇头,唇畔的笑容益发地苦涩,“以前,总是听说臣卿们私底下谈论,他们说多可惜,为什么朕的凤雏是个女娃儿,而不是个皇子呢?朕总以为不然,是个小公主有什么不好?有哪家的千金能像朕的凤雏一样聪明又美丽你?朕就喜欢你是个小公主,从来也不觉得遗憾。”
闻言,凤雏定定地看着父皇苍老的脸庞,这两年他的身子骨不好,憔悴的脸看起来特别显得衰老,为此,她觉得心里很难过。
从小,她就特别喜欢父皇,远比喜欢母后更多,不只是因为他对她好,而是当每个人都因为她生为女儿身而觉得可惜时,只有父皇会笑着安慰她,要她别将那些话放在心上。
所以,她喜欢父皇,因为他从不以为她是一个“可惜”。
德显皇帝没注意到女儿的心思,心里满满的感慨,让他自顾着叹息,“朕真的以为你是个公主没有什么不好啊!可是,眼前的情况逼得朕不得不去思考,如果,你能够是个皇儿,那该多好!如果你可以继承皇位,所有的问题便可以迎刃而解,那该多好?”
这瞬间,凤雏觉得周身的空气凝滞住了,她感觉到冰凉,感觉到窒息,她想说话,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感觉自个儿的喉咙被锁住了,干干涩涩的,半个字句都说不出来。
她想要展开微笑,想要一笑置之,可是,眼眶却不自主地泛红,热泪如潮般盈满了双眸,她赶紧别开脸容,飞快地眨了眨眼,让泪水消融。
原来,到了最后,她父皇的眼里,也变成了一个“可惜”。
人们说,她是“几乎拥有天下的公主”,如今想来,这个封号显得好可笑,当人们都在羡慕着她的幸运时,她却宁可自己不是自己!
她回首看着父皇再度陷入半昏迷的憔悴脸庞,丹色的嫩唇抿起一抹苦笑,轻轻地启唇说道:“好好的歇息吧!父皇,您累了,是真的累坏了!”
如果他不是真累了,不会对她说出那种伤人的话。
她相信他是真的累坏了,不是存心要伤她的。
此时,窗外的春光迤逦了一地,她坐在烂漫的光线之中,美丽的脸容显得落寞又悲伤。
不知怎的,她现在好想见一个人,那个说自个儿是在贩马的男人,明明就是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她却好想见他……
闹街上,人来人往,到处充满了叫卖的吆喝声,不远处就是东大街,那儿向来都是南北杂货聚集之处,东边不远就是天桥,说书人卖力地说着生动的故事,就怕故事说闷了,等会儿讨不到赏钱。
一直以来,这个地方就是京城中最精 华的地 带,因为天天永远都是热闹与新鲜的事儿,所以上从王公贵族,下至乞丐小儿,都爱来这东大街。
以前,凤雏不常来这种龙蛇杂处的地方,月娘与朱瑜也不爱她来,总说这种地方会污秽了她的尊贵。
她嘴上没反驳,但不代表她心里也是如此想法,她总以为自个儿与所有人都是一个模样,唯一有差别的是别人冠在他们头上的身份地位。
闹街夹心的客栈,二楼的窗台边的客座上,凤雏一个人独自坐着,完全无视面前一桌子美味小菜,她纤手托腮,半敛的美眸漫不经心地瞅着路上来往的人们,在他们的脸上充满了笑意。
起初,她不太明白人们为何而高兴,毕竟这些年来天下动荡不安,总是好不容易解决了北边的旱灾,南方就闹了大水,虽说天灾人祸不是朝廷可以控制的事儿,但是,她心里明白父皇长年病体积弱,根本就无力解决一连串发生的天灾,最后,天灾酿成了人祸,造成了无数百姓颠沛流离,痛苦不已。
她唤了小二前来问了清楚,才知道人们在传说新帝将要即位,而据可靠的消息指出,新帝继位之后,不只要大赦天下,还要大开粮仓赈济灾民,寻常百姓商人也可以少缴半年的赋税,这个消息一出,人们当然为之欢欣不已,纷纷都说新帝仁慈,而他们也可以过个肥年了。
凤雏坐着一动也不动,仿佛成了个石像般,只有她的眸底流映着熙来攘往的人们,在她的心里感受不到他们的喜悦。
因为她的心里很明白,这不过是舒妃那一党的人们蓄意放出的消息,她心里很明白,朝廷的国库空虚,早就没能力干那几档子的“好事”了!
“裹儿。”一道低沉含笑的男嗓唤醒了她的沉思。
闻唤,她扬起螓首,看见段檠天颀长的身影不知道何时出现在眼前,他俊朗的眉目含笑,仍旧是一脸落拓的胡碴子,但他就是有本事让那些胡渣显得好看,分外添了几分男人的豪爽感觉。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她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注视着他温柔的眼光,心底的酸楚轻轻地被挑了起来。
“小茂子传话说你想见我,我能够不来吗?”段檠天撩起衣袍,随性地在她的面前坐下,这时,店小二立刻给他上了一个杯子,满上茶水,“以后,不要让人传话,你知道的,我告诉过你,如果你想见我,就到沽北胡同底的那座宅邸就可以找到我,就算我不在,你只要留下话,我就会知道。”
“你不觉得派那些小家伙传话会很有趣些吗?”凤雏抿起一抹轻笑,终于举起筷箸,夹起了一块凉肉冻,却是往他的碗里搁去,“你饿了吗?多吃些,这家客栈的菜肴比我想像中好得多。”
“好,我吃,你也吃些,瞧你那没精神的模样,一定也是什么都没吃。”段檠天也端起筷箸,夹起了一小块油鸡,也是往她的碗里搁。
好一会儿,总是她才夹了一块鲜肉过去,他就回敬她一大瓢好菜,还不到半晌的功夫,两人的面前已经都有着一座食物小山了。
“我想你一定比我饿,你先吃,我闻这盘肉末挺香的,我给你包上烧饼,滋味一定挺美的。”说着,她便开始动手替他包烧饼。
“既然滋味挺美的,那我也给你包上一个。”说完,他也拿起一块还温着的烧饼,替她包上满满的肉末。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包完,同时递到对方的碟子里,两人才刚收手,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咱们再这样给对方添菜,最后一定要叫店小二再给咱们一个碗碟才够放吧!你一定要多吃些,才两日没见,你就消瘦了。”
“我吃不下,你喂我吃,你肯喂我就吃。”她故意耍赖,眯笑的眼眉之中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淘气。
“好,虽然我生平没喂过让你吃饭,但我相信绝对难不倒我。”说完,他就要拿起筷箸,但手才触着,就被她一边摇头,一边摇手地喊停了。
“我吃我吃,我吃就是了。”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男人喂饭吃,姑且不论她是皇室的公主,就算她只是一个平民女子,都要感到害臊。
“我可以喂你,真的,我不介意。”他含笑的眉目之中有着一抹戏谑的邪气。似乎是故意要捉弄她。
“我说我要吃了。”凤雏娇嫩的嗓音有些恼了。
“好,你吃,可以你吃得不够多,我仍要喂你。”他一边眉梢挑了挑,明明是一脸坏心的表情,但眼神里却充满了对她的宠爱。
凤雏一瞬也不瞬地瞅着他,好半晌没说话,蓦然,她抿起嫩唇,轻浅地笑叹出生,“我想,如果要我生为男子,我想像你一样,或许,我现在就该跟老天爷许个心愿,下辈子,让我生为男子,生为像你一样的男子。”
“为什么?”段檠天愣了好半晌,唇畔的笑意顿时消失无踪。
看见他的眼神突然变得严肃,凤雏心里觉得奇怪又好笑,“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我说自己想变成男子很奇怪吗?”
“不是奇怪,是非常奇怪。”他加重了语气强调了最后几个字,“你不该这么想的,现在的你已经非常美好了,完全不需要改变。”
没料到他会正经八百地说出这番话,凤雏的心里悸动不已,久久无法停歇,她咬住嫩唇,转眸望着外头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们,依稀间,澄澈的美眸似乎蒙上了一层泪雾,但是当她再回首时,已经又是黑白分明,仿佛那一瞬间红了眼眶,只是段檠天所看到的错觉。
在一声轻叹之后,她缓缓启唇,像是在述说着他人的故事般,语气平静而且淡然,只有在转折时,不经意地透露出一丝压抑的悲伤。
“从小,从我有记忆以来,不知道已经多少次了,每个人见了我,总是面前一脸可惜,身后也在叹可惜,我真的觉得好奇怪,有时候我会想,其实我的名字是叫‘可惜’吧!我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他们在叹息我不是个儿子,就只是一个无用的女子,就算是拥有正室嫡生的血统,最后,也只能坐视侧室的儿子夺去了实权,而我……什么也不能做。”
“因为如此,所以你才想成为男子吗?”段檠天无法述说自己内心此刻的感受,他想,是心疼与不舍吧!不知为了什么,这些时日他有一个意外的发现,凡是有关于她的快乐与悲伤,总是能够扯动他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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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驭枭皇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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