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这般唤她,想起凤彼舞所喊的鸣爹一□断定,说她必定能活,他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哪来的自信,但是,他却也清楚,如 果不是凤彼舞求得这位鸣爹的帮忙,他与玉儿只怕已经是天人永隔了。
一思及那一夜的情景,他的心下仍旧是寒颤不止,只想看到元润玉真正地睁开眼睛看他……或许,是因为他心里太渴切这件事情被实现了, 所以,当他看见她缓慢地睁开美眸之时,那一瞬间,他觉得老天爷把天底下最美好的礼物送给了他,心里的喜悦,就像潮水般涌溢而出。
「玉儿。」他唤她,柔软的嗓音再不能更轻。
「我好像……做了一场很沉,沉得醒不过来的梦,在梦里,我走了很远的路,越走脚步越轻,我就想,是不是自己已经死了?可是,在这个 时候,我听见了你喊我……」她从被褥里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庞,却被他的大掌给一把握住,她虚弱地笑笑,哽咽道:「听你喊我,我舍不 得死。」
这一瞬间,元润玉的心里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用她一生一世,以一命,就换他这一瞬间的深情凝眸,竟是一点也不会感到后悔。
「认识你那么久,就这句话听起来最合我心意。」他笑说。「我跟你说过那么多话,你就只有一句合意?」元润玉哭笑不得,明明看着她的 眸光如此温柔,说的话却还是一如以往的损人。
「我喜欢你。」藏澈冷不防地开口,看着她顿时一脸像是被雷给劈到的震惊表情,忍不住莞尔失笑。
「你……你就不能……」不能给她一点心理准备,或许说得含蓄一点吗?元润玉结巴了半天,脸红得发烫,说不全一句话。
「很好,气色看起来好些了。」藏澈长指抚过她像是涂了胭脂般的嫩颊,笑得更深,「这句话,这辈子我差点就没有机会对你说出口,所以 ,我不想再遮遮掩掩,也不想再迂回曲折,我喜欢你,元小总管,我不必问,你必定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被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事实,元润玉羞得无地自容,拉起被子想把自己红透的脸蛋给遮住,不过被他给按下,她气呼呼地抬眸瞪他,「你都说 不必问了,又何必问我,就……就是你心里想的那样了。」
「哪样?」他非逼她说出来不可。
「就跟你一样嘛!」
「什么一样?」
元润玉知道他在逼她说出那一句话,他想亲口听她说喜欢他,其实她也是想说的,但是话才到唇边,就像是含了一块烫食,让她忍不住脸红 心跳,连呼吸都喘起来了,那句话还是出不了口。
这一刻,想到他刚才直截了当的告白,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脸皮说不定只有这男人的十分之一厚,要不然同样说一句话,怎么状况会差那么多 ?
最后,元润玉又羞又恼,伸手把他给揪了过来,将红通通的脸蛋埋进他的前襟,闷着声说道:「……我喜欢。」
「喜欢谁?!」藏澈勾起了笑,大掌抚着她柔软的发丝,依然是不轻易饶过,非要逼出个满意的答案不可。
「除了你没别人了。」
「再说一次,认认真真的说一次给我听。」
「我喜欢你,藏大总管,我就喜欢你。」她自他的怀里抬起美眸,似有一瞬欲言又止,想对他说起那一夜的事情,但是想到他可能会有的反 应,她吞了口唾沫,最后决定把话给咽回去。
藏澈总觉得她的神情透出一丝古怪,才正想开口追问之时,就听见门外传来了骚动,然后,在一阵敲门声过后,外头传来了桑梓的声音——
「瑶官,你快出来,宫里派人来了,李总管带了皇上的旨意过来,听说,是想要召元小总管进宫面圣……」
后来,元润玉才知道,原来当年在元家的血案之中,有一个仆妇的女儿被误认成她,所以,皇帝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
后来,在龙佩出现之后,帝王一开始并不相信,持有龙佩的人是元奉平的女儿,相反的,这些年,哑婆在离开白映秋之后,将矿牢打理得极 好,在帝王的心里,起初不悦于哑婆让人拦了消息,后来,冷静一想,反倒盘算着哑婆能从持有玉佩之人口里逼问出元奉平的下落。
直到沈晚芽交出了当年随着玉佩一起收藏的信,以及后来问惊鸿让人去书坊取了元润玉与爹亲之间用以互相联系的书画,帝王解开了那一串 他当年与元奉平一起创造出来的密语,得出了一句话。
玉儿在宸虎园,甚好,盼爹至。
最后,帝王才下令出动人马,及时在藏澈与元润玉被追上之前,将敌人剿杀殆尽,并以极好的宫廷丹药养住元润玉一口气,要不,也等不到 凤彼舞开口说她家鸣爹有起死回生的妙术了。
在一片沉寂肃穆之中,元润玉在李公公的引领之下,走向了「养心殿」,一路上,李公公笑呵呵地对她说,皇上已经等了她许久,一会儿进 去别拘着,就像她小时候一样,喊皇上「云叔叔」就好,要是太过见外,就是存心生分,惹他家主子心里难过了。
李公公从宫门口就一路领着元润玉进来,这从来就不是御前的总领太监该做的事情,但帝王亲令,如此殊荣,让元润玉的身分备受瞩目。
元润玉再无心思,也不可能像小时候一样单纯,对于帝王的破例恩荣,像小时候一样毫无知觉地领受,她对于李公公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小时 候,只见过几次,总是笑咪咪的,对她爹的态度尤其客气,从来,宫里要是来了旨意或赏赐,都是李公公亲自领人送到元府。
来到了「养心殿」门口,李公公停住了脚步,退到一旁,把端在手里的承托交给她,其上摆着一只精巧的酒壶,低头笑道:「元姑娘,奴才 只能在此留步,皇上给了交代,要单独接见你,请进殿吧!」
「谢谢公公。」元润玉接过,转身跨过门槛,走进殿内,在御案之后,看见了当今的帝王,才正要下跪参见时,就听见一声语气微扬,带着 质疑的「嗯」声,让她立刻会意过来,想起这一路以来,李公公耳提面命的交代,改口笑喊道:「玉儿见过云叔叔。」
「嗯。」同样的一句吭声,却是改换上笑意,段竞云带着一半胡人的血统,明显深峻的五官,以及高大的身形,穿着一袭墨色常服,对着元 润玉招招手,微笑道:「那东西一直端在手上,不嫌沉吗?玉儿,过来,听说你给朕带了见面礼,端上来给朕瞧瞧。」
许是慑于帝王威严,又或者是还有元润玉不知道的缘故,当她看着段竞云温和的笑脸时,心里有一种仿佛被什么沉物给重压住的错觉,但她 仍作镇静,把承托搁到段竞云面前的案上。
「这是『九霞觞』,是传说中的神仙美酒,玉儿问过李公公,他说这酒就连宫里也没有,玉儿听说云叔叔嗜喝好酒,这嗜好与我一位朋友一 模一样,这次进宫,我特地向那位朋友敲了一笔竹杠,拐了他两坛子『九霞觞』给云叔叔,可心疼死他了!」
闻言,段竞云先是一愣,随即呵呵地笑了起来,捻起元润玉为他斟满的酒杯,凑在鼻下品闻,点头道:「确实是教人为之倾倒的酒香,莫怪 玉儿的那位朋友会心疼,不过,玉儿,你是听谁说朕嗜喝酒的?」
「在玉儿很小的时候,听爹说的。」
「你爹告诉你朕喜欢美酒?!」段竞云先是一讶,然后莞尔轻笑,最后则是笑不可抑地笑到双肩震动,「好,既然是奉平说的,那朕就认了 ,对,朕喜欢美酒,以前总喜欢拉着你爹陪着朕喝,也只拉着他陪朕喝,除了他之外,这世上再无第二人知道朕喜欢喝酒,所以,玉儿,出了这 扇殿门之后,此事你也不能再对第二人提起,知道吗?」
「是,玉儿省得。」元润玉见帝王仍是笑,饮干了杯中的『九霞觞』,搁下了酒杯,对着她细细打量了一遍,半晌,笑里染了淡淡的失望, 「你的模样长得不像奉平,比较像苏采葛。」
「玉儿是像娘没错。」她点点头,心里却不若从前觉得失落,反而觉得有趣,如果她长得像爹,说不定看起来就像是女子版本的妖孽苏小胖 了!她忍住笑出来的冲动,又道:「娘还说过,我面貌像她,性子也随她。」
「喔?」这句话,帝王似是不太苟同,「朕听说有一位名叫藏澈的男子,已经与你情定终生,现在,你回答朕,如果,这个藏澈是一个世人 皆喊杀的十恶不赦之人,你会如何定夺?」
元润玉不明白帝王为何突来一问,但是,他的话却在她心里掀起了莫大浪涛,仿佛眼前这人,比任何人都更能看透她心里的阴暗,在帝王锐 利的注视之下,她坦诚得没有一丝毫虚假。
「玉儿必定护所爱之人。」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如此回答,段竞云勾唇一笑,「如果,这个人实在坏得不该继续留活在人间呢?老实回答朕,你又将如何呢?」
一瞬间,元润玉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想法,觉得眼前的帝王早就知道答案,却要逼她亲口对他说出来,久久,她才启唇道:「玉儿会亲自动手 ,因为,在这世上无论是谁杀了我最爱的人,我都会恨对方,心里也一定会有遗憾,所以,如果真的无可挽回了,玉儿绝对不假他人之手。」
说完之后,元润玉有几眨眼的功夫,感觉就像喘不过气,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这些话,可是,这些话是字字句句都发自她的肺腑,就算再 给她一次机会,再说一次,她也必定是字句不改。
这一刻,她想起所有人都说她心地良善,忽然讽刺了起来,要是他们知道她是一个如此自私之人,还会觉得她心肠好吗?
「必定亲自动手,是吗?」段竞云咧笑,动手为自己再倒一杯『九霞觞』,一口飮乾之后,才徐缓道:「苏采葛说错了,你的容貌随她,可 是性子却随奉平,奉平他……是个死心眼的人,表面看似平和无争,可是,对于自己看重的人,他必定是寸步不让地护着,直到最后一刻……」
话至一半,帝王笑叹了声,改换笑脸,问道:「朕想收你为义女,封你为公主,到时候就让你从皇宫里出嫁,你说呢?」
元润玉一愣,先是想到今年帝王龙龄不过三十八岁,只比她大了十四岁余,要收她当义女,似乎年轻了些,再一想当了公主以后的规矩繁多 ,就连忙摇头拒绝,「玉儿不想当公主,我不想以后与夫君相见,都要先看他对我揖让作拜,云叔叔,我想与他就只是当一对普通夫妻,可以吗 ?」
「也不要公主府?」段竞云失望苦笑。
「不要,都不要,云叔叔,玉儿不想要那些东西,想以后还是喊你一声云叔叔,这辈子,我只想要我爹这一个爹,而且,你不想以后见了我 爹,被他抱怨说跟他抢女儿吧?」
若说元奉平已经是黄泉之魂,元润玉说这话就是咒皇帝早死的大不韪,但是,段竞云听了却大笑了起来,想起那个人一脸不甘,抱怨他与自 己抢女儿,仿佛此情此景就历历眼前,让他笑不可抑,连眼角都笑出了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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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狐歌 下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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