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她料错了,他真想好好跟她算这笔帐?!
“忙了一整天,去做了什么?”律韬低沉的嗓音温柔得仿佛能拧出水似的,看见她没有受宠若惊,反而讶异地抬起美眸瞪他,让他必须很用力,才能忍住反将了她一军的大笑。
她料想他会骂她,他就偏不骂,越是温柔以待,存心要让这人为自己对他怀抱的小人之心感到愧疚。
珑儿起初拧了拧眉心,真宁可他骂她,最好骂狠了,才不会让她对自己最后故意在外面忙得团团转,也不愿意回来面对他的卑鄙之心感到惭愧。
“我……”珑儿被他温和的垂询眼光给盯得更加心虚,“对不起,以后珑儿一定会跟皇上商量,教皇上担心了,是珑儿不对。”
“不喊二哥了?”他挑起一道眉梢。
“二哥。”她轻声地唤,想来大概就连她这心机,也尽入他眼底了,“我让人去摘了些东西,已经交代给粥厂里的人了,嘴上说的不清楚,不如我们明天一早就到粥厂去,让二哥你亲眼看看。”
“嗯。”律韬微笑颔首,其实对她今天所做的一切,他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现下不过是随口问问。
他拉过珑儿的手,拇指轻揉着她玉白的手背,“出门了大半天,该是饿了吧!来人,传膳。”
听他一声令下,外面的奴才们就开始张罗了起来,珑儿很快就闻到食物的香气,想来在她进府之时,他就已经让人准备了。
原想对他说有些饿过头,现在可能吃不进,但是看他那一张慈眉善目的笑脸,她硬是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乖乖地陪着他进膳。
虽说吃了几口之后,胃口是有些开了,饭也多吃了半碗。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腹诽,或许比起他狠狠的骂她,那一张教人回不了嘴的笑脸,才是对她最大的惩罚……
隔日。
一清早,粥厂前的广场上就涌动着人潮,还带着几许晨露的空气里,飘着一股子香气,有粥的糯香,以及草叶熬热之后的清香。
在几尺之外,还蜿蜒着另一条长长的队伍,等着领取刚做好的饼,流离的百姓们一连吃了几天粥,想到能够扎实地吃上一块饼,每个人的眼里都已经流露出了馋意。
更别说那刚烙好的饼透着一股子咸香,与粥锅里飘出的草叶香味揉在一块儿,只是嗅闻着,他们就都像是已经先飨餐过一顿。
此刻,律韬与珑儿站在楼台上,居高临下的绝妙角度,将粥厂里的动静看得十分清楚。
他们看着等待要领粥与饼的百姓们,如流水般络绎不绝而来,官府准备的自然不会只有那么一丁点,所以一墙之隔的后方,还有伙夫加紧煮新粥,准备随时可以添上,而做饼的那群伙夫则是除了制饼之外,还分了一拨人推着石臼,将去了壳儿的“掐不齐”果实磨成做饼的细粉。
“看起来,你让人制的那饼似乎颇受欢迎。”律韬微笑,转头望着目光仍旧盯住粥厂的人儿,“这些百姓们一定料想不到,你拿来做饼的粉,其实是他们弃之如敝屣的杂草果实磨出来的吧!”
“那不是杂草,它叫做‘掐不齐’。”她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以极轻的语气为他解惑,“在有些地方,人们知道这草是能入药的,不过,我昨天看着山坡上连绵不绝长了一大片,不见有人摘采过,就猜想这里的人将它当成了寻常的杂草,不曾理睬过。”
“‘掐不齐’?这名字听着有点古怪。”
珑儿从一旁几上的竹篮子里取过一株绿草,交到他手里,“二哥瞧见这叶上的斜纹吗?就是因为这草的叶子上布满斜纹,无论掐下它的哪一部分都是不齐的,所以,人们才管这单叫‘掐不齐’。”
说着,她已经从他手里的那株草上拣取一叶,再摘下那叶的一半,果然,在她手里掐下的那半片叶子顺着两边的斜纹,断成一个箭头状,她将半叶递上他的面前,要他看仔细些。
“果然有趣。”律韬没接过那半片叶子,倒是握住了她的手腕,将那只沾了草青味的纤手拉到自己面前,近得能呼气在那白嫩的肌肤上。
被他阳刚的气息轻拂过手背嫩肌,珑儿没由来地心跳快速,颊上泛过一抹红晕,闪了下身子,巧妙地挣开。
律韬没再逼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昂藏的身躯因为背着双手,而更显得修长挺拔,如刻般严峻的五官,因为敛眸微笑而显得柔和许多。
“你不问我,为何知道什么花草能吃,什么又不能吃吗?”珑儿不自觉地盯看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令她心跳继续加快的沉默,“在宫里也就算了,我使什么药材都有太医能照看着,但是,这可是民间,我使的都是一些人们眼里的杂草树果,皇上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吗?”
闻言,律韬唇畔笑意更深,似是想到些什么,却没说出来,最后只是摇头,“不必问,我知道你心里自有分寸,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人给你的药单粥给毒死,是不?”
说完,他抬起眼眸,瞅着她的目光之中带着一点调侃。
珑儿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总知道怎么说话噎她,她撇了撇嫩唇,看着粥棚前一个接着一个排队领粥的灾民,耸肩道:“其实,你不问也好,就算问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个儿会知道,但是,那天听说有人刨了草根吃死了,我心里忽然想到沿路见到许多耐旱生长的花草,晓得它们是能吃的,不止能吃,对身子还颇有调理之效。”
自始至终,律韬只是静静地听她把话说完,虽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但是,在他的眼眸深处有一瞬间的深沉,间杂着些许犹豫,但那抹豫色只是闪了闪,很快地恢复了平静。
算了,那东西就给她吧!不过就是物归原主而已。
“如果,你对这些花草之类的东西想有更深入的研究,回去之后,我那里有几本子抄的册子,你可以拿去,是……有个人,他略通几分医理,在数年前曾经亲眼见识过洪水荒涝无情,想到饥荒之年,虽然五谷不熟,但是,有些草药花果却能种得成,有些被人们视为杂草之物,其实也是可吃的,不过是寻常人不知道而已,所以,他派了数十人至大江南北,仿效神农氏尝百草,再让画工把那些草根花实的样子画下来,可以方便辨认,想待成书之日,由朝廷降下旨意,让各地官府操办印制广发天下,造福苍生。”
“依你的说法,这书……没成吗?”
听她嗓音里难掩的疑惑与惋惜语气,一瞬间,律韬难忍住翻绞似的心痛,闭上眼眸,半晌,才缓慢摇头。
没成吗?他苦笑,当年,没成的,何止是这本书而已。
“这么好的构思和作为,对天下臣民百姓都有莫大益处,怎么你说的那人不继续做下去呢?”
“因为他还未及完成,就……薨了。”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轻浅,但心却极沉,睁开双眼,伸出大掌轻抚着她玉似的脸颊,力道轻得仿佛深怕将她给碰碎了。
这一刻,他是真的怕将她碰碎了,甚至于不敢多用一分力,不想伤了她,就怕当年同样的错误,自己会再犯上一次。
听他用了“薨”这一字说法,珑儿猜想这人就算不是诸侯王爷,应该也是二品以上的大臣官员。
想着完成这本书,会是一件有趣的事,珑儿很快就做了决定,“如此厚泽百姓的医食之书,珑儿很愿意为那个人接替着做下去,不过,只凭我一己之力不成,到时候可要跟二哥再借几个帮手,行吗?”
“当然行,就照你想做的去做,二哥支持你。”他点点头,自然是乐见其成,“二哥知道你想要有些事做,回宫以后就把这事交给你,不过,别太累着自己了,凡事量力而为,知道吗?”
“嗯。”她用力点头,已经是一脸跃跃欲试的兴奋。
律韬微笑,看着她双眼闪闪发亮,那久违的明亮光彩,让他的心为之悸动不已,男人宽大的手掌,在她玉润的脸颊上流连不去,以拇指腹心轻滑过她的眼角下方,力道温柔得教人心醉。
“怎么了?为何如此看我?”
“自然是因为好看。”他在那抹眼神下方,抚过一次又一次,一腔的爱恋在这一刻仿佛倾覆似的,在他深眸之中泛滥成灾。
看着他仿佛是宠溺,却比宠溺更露骨火热百倍的眼神,霎时间,珑儿感觉自己心里有某个地方,被什么东西给钉住,而且被狠狠钉痛了。
他是真的在看着她吗?
珑儿心里疑惑,若非她确定这楼台上只有他们二人,她会以为自己的身后站了另一个人,另一个让他会用这种恋慕眼神注视的人。
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在同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为了眼前这男人心动,却也因为一丝莫名的妒嫉而心痛。
但她很快就将这可笑的念头给抛在脑后,反倒想起再过几天,御驾就要抵达“金陵”,律韬向她提过,在御驾抵达之后,他们就要恢复身份,在州府官员那儿露了面之后,他们要赶在冬至之前回到京城。
“二哥,可还有下次?”
她扯住了他的袍袖,还是忍不住渴望地问出口。
律韬一楞,很快就知道她在问有没有下次出门的机会,咧唇轻笑,“怎么?这趟把你的心玩野了吗?好玩吗?”
“谢二哥。”她知道,光是这句感谢,抵得过千言万语。
瞧这嘴甜的!眼前这心思灵巧的人儿,让他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明年开春之后,北巡肃军之行,你去吗?”
这次,以李申昌一案,这不大不小的事于朝政无碍,也不怕有朝中大臣认出她的身份,但事情办得成功,也讨到了她的欢心,松懈掉她的心防,律韬微笑心想,这一趟算是出来得十分值得。
“到时候在路途上,‘弟弟’一定尽心侍奉,肯定让二哥满意。”
“哈哈哈……”她这别出心裁的回答,让律韬忍不住放声大笑,这家伙果然刁钻聪明,这句话不只回答了她的意愿,也把想再穿男装的心思一表无遗,只要他这会儿不反对,她下一趟出门仍旧女扮男装就成定数了。
珑儿翘起嘴角,一语不发地任由他笑,反正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她不介意是用什么手段。
浑厚的笑声渐歇,楼台上再度恢复了静寂,珑儿仰起美眸,迎视他变得深沉阒黑的幽瞳,他的目光紧紧锁住了她,让她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他一人,就连楼台下方的人声吵杂,也都成了一片空白。
“那晚,你说愿意为二哥一试,这话可是认真的?”
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此事,她如玉般净嫩的脸颊泛起了一层薄晕,别开了眸光,半晌,才点了点头,“嗯。”
律韬很满意自己听到的答覆,勾起嘴角,俯首吻住了她的唇,像是吮取着花办上甜美的露珠般,浅尝即止。
抬眸见她有些怔楞,还未反应过来,胭脂似的红晕已经泛上她的双颊,看着那抹带着憨的娇羞,让他浑厚的嗓音多了一丝沙哑。
“别让二哥等太久。”
在他们回到皇宫后的第二天,京城下了今天初冬的第一场瑞雪,澄净的雪花扑天盖地而来,不过短短一个晚上,象征着天家尊贵的明黄,已经尽覆线条分明的白雪蔼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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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驭修罗 上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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